「……弟弟好煩人啊。」
其實繼國巖勝的這句話聲音很糊,更接近自言自語,沒奈何跟他挨一塊喝酒的前舍友耳朵特別好使,而且越是沒緊要的話,越喜歡抓住了聒聒噪噪地回上一大串。
「哎呀?黑死牟殿下居然也會嫌繼國弟弟煩?看你一天天開口閉口都是他的樣子,我還以為你腦子裡只有裝他呢。所以到底是什麼事啊?」
「……」
被緊迫盯人地問到這個地步反而讓人失了繼續討論話題的興趣,巖勝垂眸,又抿了一口甜酒,才懶懶地道:「沒什麼,他自己又交了新女友,想起來趕著催我找女友了。」
「欸——但是黑死牟殿下不是gay嗎?你們搬出來一起住都整整一年了,繼國弟弟還沒發現?」
閉嘴,你的聲音太大了。巖勝想。還有那個對緣壹的奇怪稱呼可以也一併停止嗎。但畢竟他沒有把這些話說出口,所以當事人童磨自然也是聽不見的。見巖勝只管喝酒沒了話,興致很好的童磨索性伸手,隔著衣服戳了幾下對方鍛鍊良好的緊實胸口,巖勝登時渾身起顫,嫌惡地縮了好大一下拍開他,不情不願地說:「我又沒找對象,又沒跟他提,他怎麼發現?這也無所謂,橫豎有他繼國家不至於絕後。」
「我覺得不是那個問題誒。」
繼國巖勝是gay,對這一點,他無話可說。
從小學第一次收到女孩子親自送來的情書時,巖勝就隱約有所感悟了。情書。即使是不感興趣的對象送來的,多少也該有一些受到他人欣賞的喜悅或者自滿,至多也不過就是需要一個慎而重之、禮貌客氣的拒絕。巖勝努力做到了後者,但對於前者,他可真是大大地失敗了。他想吐。那個小女孩對他笑得有多麼可愛可憐,粉嫩的雙頰染上的紅暈有多麼嬌羞,巖勝就有多麼想吐。不要靠近我,他想,自己是不配接收女性好意的可恥存在,激烈反胃酸水上湧的意識裡只有這一點突出得十分明確好懂。
他知道為什麼,一度捨棄最為親密無悔對待自己的妻子的人,是不配再次得到同等珍貴的愛情的。
沒想到今生的自己會成為無法與女性結合的人,逐漸意識到這點巖勝有些感傷,更多的是好笑,幸而他原非耽溺情欲的人,這倒還不至於對他造成什麼影響。
——如果他那個整個腦袋都是花田,一天到晚七彩花瓣漫天飛舞,還有小蝴蝶四處亂飛的弟弟能閉嘴並停止他那不切實際的夢想,一切就更臻完美了。
誠然,這麼說並不公平,他弟的夢想其實是至極普通的,可惜就可惜在攤上了這麼一個哥哥。
「就是那個問題。」
他有些不符平日淡漠形象地、暴躁地一口將剩下的奶酒飲了乾淨。
「……」
叩、叩、叩。這次換童磨陷入了暫時的沉默,但他的指節仍然仔細地按照背景音樂的韻律敲著酒吧裡不怎麼緊實的木頭桌面。巖勝有種不好的預感。
「要不這樣吧,黑死牟殿下,我有個提議。唔,雖然被繼國弟弟誤會成同性戀好像有點微妙,不過看他也不像會四處瞎說的人,為了黑死牟殿下,這點程度我倒也還可以兩肋插刀一下——」
不好的預感徹底成真了。但比起這個,巖勝聽到了更重要的事情。
「等等……,童磨,你不是同性戀?我看你從以前就那麼關注猗窩座——」
巖勝驚訝得差點沒把空酒杯捏成碎片。
「?」
「?」
「……黑死牟殿下……意外地也是很過分的人啊……請不要隨便把我跟你一起歸類到彎愛直加異男忘套餐的人生失敗組哦。」
鋼鐵直男童磨如此感嘆。
繼國緣壹有一個夢想。
好吧,比起夢想,可能用某種非得達成不可的使命來形容會更恰當一些些,就像有什麼人一直在悄悄地在他耳朵旁邊殷切囑咐,這輩子一定要好好完成某件事一樣。當然緣壹從不覺得這樣有什麼不對勁,自然也就勤勤懇懇地朝著這樣的目標前進。
他要結婚,組成一個小小的家庭,然後等他的哥哥,對他最好的哥哥,也終於組成了另一個家庭後,那麼儘管他們終歸還是要分開過活(最開始拒絕與自己同居時,哥哥也是如此告訴他的,事後他翻來倒去地念「分開」兩個字,卻總沒有實感),兩個家庭應該也會有很多機會可以繼續起交流。很神奇,向來沒什麼積極性的緣壹就連家庭旅遊可以去哪裡都下意識地擬好了大半,可能他是真心實意想要讓這個在懵懂中定型的計劃付諸實現的。
話雖如此,這個理應是樸實又平凡,每個正常男人都應該有一個的夢想,卻是如此輕易地就被擊碎了,碎得連剩下的殘渣都是那麼不堪入目。
就在他結束了社團練習之後遲遲地回到家,他的哥哥卻不是正在準備晚餐,而是在與另一個陌生的男人在家裡相擁親吻的那一天。
「還是不要吧,童磨,我覺得這樣做有點不太妥當、」
「有什麼關係呢?反正黑死牟殿下不是也嫌弟弟很煩人嗎——」
只開了一盞薄燈的玄關。有一個人手摟著他的哥哥的腰,影子飄飄搖搖,約略重疊在一起。
像是發現了他的來到,那個米白色頭髮就那麼披散在哥哥的脖子上,看上去十足十輕浮的男人很驚喜一樣轉過頭來,肆無忌憚地對他露出了蕩漾的笑容。
「——哎呀,可真是說人人到,你好啊弟弟君,你來得不大巧呢,我現在有些事得跟你的哥哥辦哦,要不要你還是離開比較好吧?不過如果你想待在一旁白聽的話,留下來也不是不可以啦。你這個哥哥非常炙手可熱的呢,就算是我也是好不容易才約到的哦?」
緣壹不是很確定那瞬間的事情是如何發展的。不可原諒。那個男人在他哥哥耳際吐出曖昧的喘息,原本扶在腰旁的手只是一拉就讓哥哥整個人跌入他的懷裡,氣息交錯,密不可分。而哥哥儘管第一時間就慌亂地望向自己似乎想要辯解,逐漸泛紅的臉頰看上去卻像初戀的少女一樣嬌羞動人。不可原諒。
你在對我的兄長做什麼?
「緣壹——!」
回過神來時巖勝抱住了他,那個不知道哪裡來的野男人已經不見了,至少不再存在於他視線可及的範圍內。哥哥溫暖厚實的身軀貼在他的後背,那兩雙箍在自己胸前的手臂無庸置疑地昭示著哥哥阻止自己的心。緣壹忍不住回握住了那熾熱的指尖。
「別鬧了,他只是我的前舍友而已……不,不管他是誰,你都不可以動手吧!萬一對方受傷了怎麼辦?你是覺得我們家很有閒錢,官司隨便打嗎?」
但緣壹還是很緊張。他也說不出自己是哪裡緊張。他聽見自己被哥哥環繞住的胸口裡那心臟瘋狂地砰砰跳動,像是完全失了序一樣。
緊緊捏著巖勝的指尖,他顫抖著詢問。
「哥哥……是想要跟男人在一起嗎?」
只有自己。
從緣壹有記憶以來,巖勝身旁的人除了父母,幾乎就只有自己。不,這完全不是指哥哥個性孤僻交不到朋友,哥哥有很多朋友,但是緣壹心裡明白,哥哥真正放在心上的就只有他而已。自己也是一樣的。他們都是彼此最重要的人,一直以來他都是如此相信,甚至從未想過還可以去懷疑。看,就連他纏著讀了不同大學的哥哥搬出學生宿舍跟自己一起在外面租房子住這樣的要求,哥哥都沒有推辭太久便答應了,誰能說哥哥最在乎的不是他?
只不過建立家庭是每個男人都應該做到的事。緣壹完全可以理解。像哥哥這樣優秀的人,身邊就該有跟他一樣優秀、與他相配的美麗女性,生下可愛的孩子。哥哥的孩子喊他叔叔,那一定是令人微笑的溫馨場景。
可是男人。
別的,男人。
他猛可轉過身去,幾乎沒有經過大腦傳遞的話語不受控制地從喉嚨奔出。
「為什麼哥哥要跟男人在一起?這樣是可以的嗎?而且為什麼還要找其他的男人、哥哥明明就已經有我——」
啪!!
清脆地在只剩下兄弟兩人的房子內重複回盪的聲音聽上去幾乎有些哀婉曲折。
繼國巖勝賞了他的弟弟一個漂亮的耳光。
雖說他弟弟挨了一擊的臉沒有半點反應,倒是巖勝的手掌疼得好像要發紅起來。
「…………用你那個不應該純粹是裝飾品的腦子好好思考一下吧,緣壹。或者乾脆我替你連絡個有信譽的醫生,讓他給你做個開顱手術,把你頭蓋骨裡的裝飾品取出來算了。」
哥哥推門出去之時,落下的話聲就跟他的背影同等決絕。
弟弟的那個花田腦袋裡就縷不出個像樣的邏輯,在常去的酒吧隨便點了杯調酒,終於能坐下來放鬆的巖勝把自己埋進軟軟的沙發裡,沒好氣地想。有時候真想給他腦子裡放把火,看看燒光之後會露些什麼玩意出來。幸好童磨別的不說,跑路的功夫倒還了得,總歸是沒挨上揍,全身而退了。就是估計之後自己還得再多請他兩杯賠罪,果然從最開始就不該聽他這倒楣主意,問題連一個標點符號都沒能解決,簍子倒是一捅好幾個。
究竟要到什麼時候繼國緣壹才會放過自己,巖勝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其實換了一輩子過之後,弟弟或許是生養得太好了,有吃有穿有爹愛有娘疼,倒居然也沒有再像前世一般不言不語,從能動時緣一就特別喜歡黏在巖勝後面,亦步亦趨地跟著他,巖勝試著做出點不耐煩的樣子想嚇他走,弟弟就兩隻手抱著他的腰,對著他啪搭啪搭掉眼淚,一滴滴摔得他們兩個之間黏糊糊的。作戲都不至於這麼足,巖勝也無可奈何,只能暫時絕了在發現這一世的弟弟應該不用自己照顧也能像個正常人活得好好的時候,打算離他有多遠多遠完事的心思。
何苦來,非要糾結於他這樣沒有任何用處的存在,好不容易你現在已經不需要我了,我只會成為你人生路上的絆腳石,你怎麼就想不明白?
不論如何,就結果而言,他們二人依舊成為了一對感情非常好的兄弟。弟弟不喜歡讀書,成績總差他一些,而體育方面,他想緣壹如果認真起來說不定三秒就能跑完百米衝刺(巖勝自己的成績是八秒),不過弟弟前世大概已經活得足夠疲憊了,他也不想繼續逼迫他。不論是來向他一樣一樣討教作業的弟弟,總是不知不覺把自己搞的一團亂要他幫忙收拾的弟弟,還是纏著他肚子餓了要他做飯給他吃的弟弟,抱著某種難以言說的愧疚,宛如訂定了某種不可視的契約一般,巖勝對弟弟的一切有求必應,而這樣的相處方式居然也讓他維持住了暫時的平靜。
「哥哥,我交到女友了。」
就連弟弟若無其事地來向他報告時,巖勝的心態都沒有改變。事情是在往好的方向發展,那個弟弟還是正常的,雖然不一定是現在這個,但總有一天他會找到心愛的女子,跟她在一起,生兒育女,建立小小的幸福家庭,共度餘生。這就是他的弟弟曾經迫切渴求的。
他只是一如往常,對眼前的弟弟露出了溫順的笑。
就在那一刻,繼國巖勝終於察覺了那份揮之不去的罪惡感究竟是從何而來。
只是無法接受女性,曾經的猜測實在過於天真了。
是弟弟。只有繼國緣壹才能輕易點燃他如今已然是一灘凝結的死水,任何事物都不能搖撼的內心。憑什麼呢。難道就因為他始終無法徹底忘記自己曾經被抱過的記憶嗎?哪怕過去幾百年,換了一套全新的毫不相干的肉體,那份鮮烈熾熱到過於清晰的觸感還是深深地刻印在他的每一個細胞之內,提醒他只有那樣的溫度與激情才能構成快感,即使這一世他根本都不曾與弟弟有過擁抱之上的接觸。
屈辱而如同漩渦一般捲騰而起的黑火幾乎是瞬間就再次吞噬了他,連骨髓都能蒸發的猛烈。
結果,不論多麼努力、他還是無法成為一個合格的、溫柔的、正常地愛著弟弟的哥哥。
巖勝臉上的笑連動都沒有動一下,只是回答緣壹:
「喜歡的話,記得介紹給哥哥看。」
從那之後,弟弟又換過好幾個女友,而自己也已經撐過來這麼長一段時間,沒有將任何不該有的感情洩漏出來一絲半點,今天算是全白費了,他一定是那天喝多了才會聽信童磨著三不著兩的慫恿。
巖勝煩悶地又嘆了口氣,說實話什麼前世的破事,可以的話他是真想忘個乾淨,對所有人都好。兄弟之間就不應該有任何出格的事,那些全都是不虞的失誤罷了。緣壹已經向他證明了自己是喜歡女性的正常男人,如果不是巖勝問心有愧,對弟弟實在難以坦白說出一切,也不至於鬧出今天這齣滑稽的慘劇。
弟弟大喊哥哥明明就已經有我了的聲音還不絕於耳。那雙眼睛。泛紅的水光。像真的下一刻就要哭出來一樣。
所以巖勝才沒能忍住出手打斷這一切。
剛剛出生,在睜眼的瞬間,看清楚在自己一旁,額上與從前有著一模一樣的斑紋的嬰孩時他就決定好了。
這次絕對不能再把緣壹捲進他的任何事情了。
抿了幾口送上來的酒,平日他很喜歡的奶味現在嘗起來膩得了不得。巖勝無奈地搖了搖頭,伸手去口袋裡摸手機,乾脆傳封簡訊給弟弟,讓他一個人去過上幸福的生活,然後自己就從此消失算了。
但是巖勝的手落空了。
「哎……?」
錯愕地摸了下另一個口袋,錢包與鑰匙都在,唯獨手機不知道去了哪裡。他楞楞地盯著桌面的酒發呆了半日,方才解過來自己走得太急,肯定是落在家裡了。
要一句話都不說就直接離開那還是未免有些過分了,或許這也是天意,堅持要繼國巖勝回去面對自己被強迫出櫃的事實,不准他可恥但效果昭彰地逃避。
給自己找完了藉口,巖勝暫時打消了失蹤的念頭,轉而繼續喝剩下的酒。錢包裡的錢應該還夠他隨便找間便宜酒店應付。至於手機就隨它去吧,反正緣壹肯定不知道他的密碼,扔在那裏也無所謂。
至少今晚,他是真的不想再看到繼國緣壹的臉了。
也因此,在童磨接起顯示為來自黑死牟的電話時,說他完全沒設防也不為過。
「哎呀,黑死牟殿下,你還好嗎?你弟弟應該沒造成什麼更大的混亂——」
「——就是你啊。」
簡直是從地獄裡來勾魂索命的閻王一樣的聲音。童磨呆了一下,但好在地獄他也不是沒見識過,想想自己又沒做什麼不得了的虧心事,很快就冷靜下來。
「這是弟弟君本人吧?怎麼啦?你不會告訴我你做了什麼把你哥哥綁在床上,拿他的臉刷手機然後一個個打電話逼問之類的事吧?」
迎面而來的離譜猜測險些把拿著電話的緣壹梗住了。
「……我沒必要告訴你。你跟哥哥到底是什麼關係,為什麼要聯合哥哥欺騙我。」
其實稍微想一下就能意識到不對勁的地方很多,最為明顯的就是哥哥肯定知道自己回家的時間,卻在這個時候選擇在大門口跟人糾纏,實在過於刻意,再一看巖勝跟童磨的聊天紀錄,即使是緣壹也懂了個七七八八。加上哥哥親口說的前舍友,他能確信,這個人跟哥哥根本沒有普通朋友之上的關係。哥哥怎麼可能喜歡男人,沒有其他男人可以插進他們之間攪和,他繼國緣壹才是哥哥最重要的人。
「哈……」對面的人打了個哈欠。「非要說為什麼,是因為弟弟君,你很煩吧?」
「啊?」
一瞬間連呼吸都停止了。
哥哥?覺得?他?很煩?
「你別胡——」
「我可沒胡說。」童磨像是被他的反應挑起了興致,語氣一下子歡快起來。「明明就對女人沒意思,還要被弟弟催著交女朋友,擱誰都會覺得煩吧?啊,順帶一提,我說你哥gay圈天菜那可是貨真價實的哦,我自己是不太懂啦,不過還是他舍友的時候,就被好——幾個男人問過你哥還是不是單身了呢,一起在酒吧時也能注意到,眼神。都在看胸啊,腰啊,還有腰下面的……」
「你給我、」
「我要是你,就會閉嘴好好聽。但是這麼受歡迎的黑死牟殿下哦就是巖勝同學,為什麼到現在還沒成功找到過一個男人陪睡呢?你想不想猜猜看,弟弟君?」
童磨終於停下來了,似乎是想等待他回答。但緣壹緊緊捏著手機,張著嘴,卻口乾舌燥得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登登——公布答案,很顯然就是因為你吧!他在乎你的看法,不想給你造成困擾,為了滿足你的任性甚至還跑去跟你住,明明住大學可以自由玩到爽的說,」童磨嘖嘖了兩聲。「我要是有這種哥哥,搞不好會感動到痛哭流涕。所以看見過得這麼慘的黑死牟殿下居然終於覺得你煩了,我犧牲一下幫幫他不就是跟替天行道一樣理所當然的事嗎?好啦不說了,希望你哥想開點,真的找個人去約一約快樂一下也好。晚安,弟弟君。」
電話被掛斷了。
緣壹茫然地把手機拿到眼前,螢幕上的時間是十二點。離哥哥丟下他出門已經過了整整六個小時。
他只是想要普通地生活。
一直以來,他認知到的都是如此,人的一生有需要按部就班完成的順序,出生,學習,戀愛,結婚,誕生新的生命。或許有些人自我追求更高,比如他才能優異的哥哥,緣壹沒有那麼多想法,他只要待在心愛的人身邊就很滿足了,但即使是那些事業有成的人,他們也一樣的結婚生子。兄弟的兩親非常恩愛,緣壹朋友們的父母感情也都很好。父母與孩子構築成的家庭與人生才是完整的。
他以為這是唯一可走的道路。
為什麼要催哥哥交女朋友?
他自己又是為什麼要交女朋友?
一股冰冷的寒意逐漸從心底深處浮起,在他的四肢百骸中散漫開來。
微微顫抖著手,繼國緣壹除了等待哥哥回到他們的家,竟然無法可想。
在清晨時分推開門回家,總有幾分心虛的感覺,彷彿真去悄悄摸摸幹了什麼說不出口的壞事。如果弟弟還沒醒就好了,但繼國巖勝自己心裡也有數,這實在不太可能。
「……哥哥,您回來了。」
巖勝手一抖,差點沒把門用甩的關上,幸好忍住了,不然一層樓的人都能被他吵醒。不能怪他,實在是剛進門就看見弟弟正襟危坐地跪在玄關上直勾勾盯著自己,真的有些嚇人。他最後逃避一樣,手腳極輕極慢地關好門,然後就不得不跟繼國緣壹面對面眼對眼了。
「……你沒有睡嗎?」
「還沒有。」
弟弟的臉色很蒼白,眼睛甚至有些發腫,但卻還是死死地釘在他身上,一秒也不肯移開目光。拜託千萬不要是哭過了,要是成年的弟弟真的在自己面前哭出來,巖勝也不知道他到底會怎麼樣。
「緣壹……」他很想讓弟弟去睡,卻也知道這純是徒然,最終還是緩緩開了口:「是我不該讓你以這種形式知道,但你說的沒錯,我不喜歡女人,也不打算結婚。我記得租約還剩下半年多吧?到時候就不續了,免得……」他忍不住別開眼神。弟弟的目光有如流火艷色,令人發怵。「免得將來你跟你女友也不方便。總之就是這樣了。不能達成你的……夢想,哥哥真的很抱歉。」
語畢他也不等緣壹回應,匆忙就往裡走,收拾行李也需要花時間,而巖勝一秒都不願意耽擱。但就在他經過弟弟身旁的同時,對方忽然站了起來。
被攔腰截住,落入熾熱的懷抱裡動彈不得只是一瞬間的事,緣壹的手活像鐵柱一樣,緊緊箍著他完全一動也動不了。他掙扎著連忙想推開:「緣——」
「請不要動,如果您堅持要逃跑,我會毆打您的腹部,因為我想不到其他更好的方式制止您的行動了,請不要讓我那樣做,我並不想。」
「什……」
巖勝立即僵住了,比起迫臨而來的威脅,更令他錯愕的是緣壹居然不惜選擇動用暴力。他明明是最厭惡傷害其他人類的觸感的。他居然把弟弟逼到了這個地步。
自己到底還能失敗到什麼程度?
見他安分下來,緣壹輕輕吸了口氣,吐息在他髮際散開餘熱。
「您昨晚……跟別的男人睡了嗎?」
一時之間,只有呼吸與心跳聲在他們彼此之間迴盪。
弟弟在緊張,因為被摟得太用力,他完全可以感受到對方胸膛裡的心臟在問出這句問題之後就開始逐漸加快跳動,簡直都能錯覺聽到血液奔流的聲音。但巖勝也並沒有好到哪裡去,他眼前應該塞滿了弟弟黑中夾紅的柔軟長髮,實際卻一片發白。
弟弟在試探自己嗎?難道說他還抱有希望,只要巖勝還沒真的跟男人睡過他就認為自己還有可能去結什麼婚養兒育女?
「是……」
真可惜啊,確實睡過了,只不過是在很久很久以前罷了,巖勝面色慘然地想。
「是又如何?跟你有關係嗎,繼國緣壹?」
————砰。
他花了好幾秒才理解過來自己被砸到了牆壁上,但是卻一點也不疼,暈乎乎的,是有什麼扶著他的後腦,阻隔了他直接撞上冰冷的壁紙。柔軟溫熱的東西就這樣趁著他全無防備的時候滑進他的口腔,舔拭敏感的軟顎,與舌尖交纏,輕易地攫去賴以為生的氧氣。是他被吻了。幾乎無法呼吸的瞬間巖勝才終於明白發生了什麼,而他卻連推開弟弟都做不到,抵著前胸的雙手無論如何也使不上力,只能被迫接受令他全身顫慄的深吻。
「哥哥、哥哥……」好不容易捨得放開他的弟弟一聲聲呢喃著,喘著氣熱切地喚他。「都是我不好,我也可以的,請不要丟下我……」
緣壹感覺自己彷彿從身體深處起了火。從他吻上去的那一刻,哥哥的身體就像被抽掉了魂一般綿軟無力地倒在他懷裡,任他撫弄,甚至迎合自己。直到他退開,哥哥還弄不清楚怎麼回事一樣,只是愣愣地望著他,漆黑如墨的髮絲散亂下來,襯著白皙的臉,比他見過的任何女性都來得楚楚可人。而在這麼長的時間以來,到底有多少男人見過平日端莊自持的哥哥這副模樣,他光想想就覺得快要窒息了。這是他的哥哥。明明就是他的哥哥。
「既然是您給了別人的東西,請您也賜給我吧。」
別人是誰啊,被弟弟一個吻就攪得亂七八糟一團昏聵前後不知的思緒裡巖勝迷迷糊糊地想,從頭到尾都只有你一個人而已,什麼別人。他想說別鬧了對著我你怕是那玩意連作用都起步了,手往下一伸卻摸到感覺上比自己還大的東西,驚得他下意識就是一捏。弟弟疼得喘了一聲,呻吟低啞又乾澀,再一看弟弟的臉已經完全紅了,巖勝就知道他應該是搞砸了。
「緣……緣壹,聽我說,」他努力讓自己的聲線聽起來很平靜,沒有任何多餘的情動,也沒有被底下的東西頂得腰都軟了。「兄弟……不該、這樣,你不希望我離開,我答應你……我答應你不會丟下你的,你放開我,好嗎?」
至少這次他可以做到目送弟弟擁有他想要的幸福了。明明都快要成功了。
明明都已經這麼努力做出這樣的決定了。
「我不要。嘴上這麼說,哥哥只是想找機會離開我吧。等到我放下心防,覺得您不會再離開了,您就會擅自認為我是不需要您了,然後消失。就像您昨天拒絕我的時候一樣……」
弟弟卻輕易地否決了他這十幾年來——或者幾百年來——無時無刻不逼迫自己堅定的決心。
緣壹湊過身去,哥哥跟自己差不多高,他只要微微抬頭就能咬住對方的耳尖,再輕輕舔弄一下耳廓,哥哥就再次失掉了反抗的氣力,只是斷續地漏出急促的喘息,原本一直想推開他的雙手也在不知不覺中環住了他的後背。他既高興又不高興。這怎麼也不像是第一次被觸碰的反應。在自己手下柔順地綻放開的是一具並不青澀的軀體。在高昂的同時緣壹更多感到的是悔恨,如果是自己就好了,如果是他最先對哥哥這麼做,哥哥絕對不會想著離開他,因為哥哥最在乎的就是他了。
「停下、緣壹,別碰、」
「不。請成為我的東西吧,哥哥。我只希望永遠跟您在一起。」
撫摸著巖勝光潔的脖頸,他的拒絕看似脆弱得不堪一擊,帶來苦楚卻確實在緣壹心底蔓延醞釀,化為氤氳的水氣。
「求求您了……」
巖勝茫然地凝視他的弟弟。
淚水一顆一顆從眼前和自己眉目彷彿的男人臉上掉下,黏糊糊的,沾滿了他的襯衣。緣壹就這麼與他痴痴相望,泛紅的鼻尖微微抽動著,看上去竟與幼時所差無幾。
又如同連花白蘆葦都被映照得血色飄搖的紅月之夜,有清澈的水珠滴落,無人得見。
見到地獄的判決宣讀也不過如此。
「……我可是很貪得無厭的,緣壹。」
「是,哥哥。」
「會讓你拋棄你的夢想。」
「好的,哥哥。」
「還會讓你把整個人生全都陪葬給我。」
「我很樂意,哥哥。」
「…………」
巖勝沉默了一會,像是在思索還有什麼能說的,但最終只是嘆了口氣。
「你的腦袋真的是裝飾品嗎、……」
而緣壹用力抱住了雙肩微微抽動的哥哥,安撫地輕拍他的背,感到自己的肩頭被溫熱的液體緩緩沾濕,格外心滿意足。
那怕只是為了能確保這個人永遠待在自己的雙手之中,他也願意捨棄任何東西。
「我不會再讓您到任何人身邊去了,兄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