嗶————……
「?」
歪斜的尖銳音調響徹了空中,餘韻婉轉繞樑不絕,並且驚人地難聽。有那麼一瞬間,剛洗浴完出來的繼國巖勝以為是自己搞錯了。但。
嗶——、嗶↑↑!、——……
「…………???」
又響了。
而且還是兩次。不知道是不是吹的人太用力了,它破音了,淒厲又無情地撕裂沁涼如水的夜色與所有不幸被它命中的人的耳膜。於是,終於確認那真的是獨獨屬於自己十幾年前親手雕製的笛子所發出來的恐怖聲音,時,繼國巖勝的身體完全不聽自己使喚,下意識就往聲音的來源方向邁步狂奔,衝了過去。
再這樣讓那個東西繼續被吹下去,他毫不懷疑自己社會上的人生就要邁向終點了。
「——緣壹!你沒、事………」
然而踏進食堂的瞬間,巖勝看到的是,一群喝得歪七扭八的人,還有圍著同樣喝的歪七扭八眉酥眼暢,兩手捧著個笛子發呆的繼國緣壹,在那裡嘰嘰喳喳,試圖讓他再多吹幾次手中的粗糙物品的人。
「緣壹殿下也有這種樣子啊——」
「這笛子到底是誰做的?說一下也沒關係吧?」
「居然收在這麼可愛的布包裡,想來定是日柱大人重要的——」
碰!啪!乓!
巖勝甩上紙門,腳下一跺,毫不猶豫地製造出了他目前能發出的最大的噪音,然後在除了醉到睡死的人之外所有還會呼吸的生物都齊齊轉頭看向他的時候立刻恢復回一臉無風無雨,手腕抱胸,看上去甚至有幾分從容的樣子。
「……你們在對緣壹做什麼?」
據說,其實也不算據說,他們都是聽繼國緣壹親自說的,繼國巖勝是某個領地大名的長子,關於這點,鬼殺隊裡的人幾乎都沒有一點懷疑,畢竟巖勝本人確實十分符合這個傳言,每次用膳時他執筷攫菜的姿態都是那麼地優雅謹慎,就連把菜挾進弟弟盤子裡時也不失儀容,還有每次急急忙追在弟弟身後,讓他把歪掉的衣襟拉好散掉的頭髮綁好,甚至出手幫忙整理的模樣,那是下級點的劍士不敢太過嚼人口舌,但在心裡暗自想過巖勝就像日柱大人貞淑嫻靜的妻…喔不姐……也不對,是像大家長子的風範一般舉止適宜、行動溫和(當然,得無視他一隨手揮刀就滿屏月牙飛舞的恐怖劍技才行)的人,左思右想,恐怕還不在少數。
所以,就連兄弟之間小小的普通誤會或者是口舌上的無聊爭執,他倆人一整起來,立刻全部都變得像是奇奇怪怪的感情諮商問題,並且會即效性地把所有附近的人都捲入那宛如無盡深淵的漩渦之中。
「呃。沒事的,巖勝殿下,緣壹殿下只是有些喝醉了。讓他休息一會,很快就好了。」
「……為什麼你們會發現這個東西。」
巖勝一手把身體感覺上已經軟綿綿了的弟弟攬進懷中,逼問隊員的眼神卻越發尖銳,緣壹身上衣服都還算整齊,卻正好有一撮點綴細繡著薄桃花瓣的鴆羽色布囊從襟裡探出一角,又被緣壹攢進懷裡,巖勝看得清楚明白,卻只管一言不發。
「還不是緣壹殿下自己拿出來看著發呆,剛才還說這是很重要的人送給他的呢!」水柱撓了撓黑色的長髮紮成的髮辮,露出看上去別樣落落大方的爽快笑容。「可惜還沒逼問到那是誰,要不——」
巖勝下意識地把手上的力道加重了點。
「……我弟弟已經十分疲倦了。請容許我帶他先回房吧。」
話音落下的同時,緣壹把自己的臉埋進巖勝的懷裡,使勁地在胸口蹭了兩下。
「兄長…………」
「……」
他的兄長大人肉眼可見地僵住了。鳴柱對此只是深感同情地搖了搖頭,順手滿斟了一杯晃當的酒,慷慨地遞到巖勝面前。虧得他防禦力本來就高些,不然早就該被這兩兄弟旁若無人的大量強光放送行動擊沉了,看,那邊有個水柱,他剛才還好好的,現在已經沒了。
「喝點?」
「…………」
維持著一手抱著在自己滿懷裡亂蹭的弟弟的姿勢,巖勝最終還是嘆了口氣,接過了那杯在晚夜燭光下泛得綠碧瑩光的澄淨酒液。
繼國緣壹醒來的時候,第一幕映入眼簾的場景是他這輩子都沒有任何勇氣敢擅自夢到的畫面。
他的哥哥,他的兄長,整個人縮在他的懷裡,身上只披著一件薄薄的鴉色褻衣,而且早已掉到了肩頭底下,完全露出了白皙的脖頸跟嶙峋的鎖骨——還有最要命的,它們上面班班點點,發紅微腫的咬痕與吻痕。兄長雙眼緊閉,兩只修長的手抵在自己的胸前,柔順的黑髮與自己微捲的髮尾在被褥上交錯纏綿,難分難解。
繼國緣壹的大腦發出了九級地震警報。
一瞬間僅剩的一點點迷茫睡意都全被吹飛了,他感覺自己全身的血液像被抽乾了一大半。昨晚。昨晚發生什麼事了?他記得他左右無事,於是答應了幾個人的邀約喝酒,因為兄長出任務去了所以當然沒有找他,然後……然後好像喝到一半兄長突然來了……再然後……再然後……………?
最後一絲模糊的殘存記憶也就此途絕,某個越來越可怕的想法倒是逐漸清晰起來,疼得他目眩,如果頭上結結實實挨了一棒應該就是這種感覺,繼國.沒挨過打的.緣壹微微抽搐著自己還攬在兄長腰上的手恐懼地想。這時他應該要確認兄長身上其他地方還有沒有不好,可是他不敢,而且這未免太冒犯兄長了——他決定逃避,先做最要緊的事。
「兄長……兄長、請您醒醒、」
「……………………緣壹………?已經……天亮了嗎……?」
兄長沒有睜眼,只是睫毛輕微地顫了一會,看上去觸手可及的毫無防備,甚至還往他又挪近了幾分距離。
緣壹喉間吞嚥了一下。巖勝的聲音有點嘶啞,語氣卻軟得像浸過糖蜜。他從來沒有聽過哥哥用這種音調喊自己的名字,可是不行,現在他有遠比沉溺於哥哥的溫柔裡更為重要的事情要做。
於是繼國緣壹一把扣住他哥的雙手手腕,悲痛欲絕,撕心裂肺,汪地一聲哭了出來,紅著眼睛嘶聲問道:「是誰,兄長,到底是誰趁緣壹酒醉之際對您的身體做出如此暴行——您告訴我啊!!!」
「……」
繼國巖勝幾乎是立刻張開了眼睛。
那雙平時總是沉靜平穩如同望不見底的幽冷深潭的眸。
——很明顯地完全結成了一灘不會動的死水。
緣壹看著他懷裡滿身瘡痍紅紫交雜艷色欲滴的哥哥,再一接受對方這彷彿一齊倒了上下八輩子楣的絕望眼神,突然一陣悲從中來,他明白,他都清楚,他問了哥哥一個多麼赤裸殘忍的問題,但是無法,竟有人膽敢在他眼底下出手折辱他的兄長,簡直萬死不辭其咎,他是必定要把這個人揪出來,斬首示眾的。
最好附上千刀萬剮。
「……太可憐了,我的兄長。」
「所以侮辱了您的到底是誰?」
對著把自己緊緊擁在懷中,鼻尖貼著鼻尖,連睫毛都快要擦到彼此的弟弟。
昨晚剛剛失去處女的繼國巖勝成功停止了自己的思考。
他的兄長真的是非常溫柔的人,繼國緣壹想。
——明明被做了如此暴虐非道的事,卻仍然試圖袒護兇手,在他的面前顧左右而言他。明明那樣的人渣不管遇到什麼可怕的慘劇都不必在意的,緣壹看著離自己只有咫尺之遙,緊緊拉著衣襟的兄長,感覺自己發酸的眼又隱隱泛出了淚光。
「兄長……」
「……好了,緣壹。」巖勝的聲音聽上去很平靜,只是目光始終沒有朝著弟弟,而是投在了某個虛茫的角落。「我確實不記得對方是誰了,可能只是喝醉了酒,一時之間把我誤認成什麼人了吧。再說,也不過就是幾個吻痕——我只當被狗啃了罷了,你也不需為這種小事掛心。」
「怎麼可以!把兄長當成別人侮辱,那是更加——」
「緣壹,你沒聽見方才鳴鐘嗎?辰時已經過了。」巖勝垂下眼,落下的眼神卻顯得更加清冷,幾乎像凍結的冰,不容質疑地散發出拒所有人於千里之外的氣息。「你該走了。還想在我的房間拖拉到什麼時候?」
「唔、……」
兄長說的話是正論,緣壹無法反駁。他滿腹委屈地站起來,慢吞吞地走到門口前,但在拉開紙門之前,他還是忍不住還是問了一句:「您就連一點點特徵也不記得嗎?」
「……」
巖勝終於望向了他,為什麼呢,兄長的表情,就彷彿明白了自己即將要於泥沼中溺斃一般,深沉而又安靜的絕望。
「…………說起來,好像那人留著黑色的長髮吧。被按倒的時候,似乎有髮絲散落在眼前……的記憶。」
「——!黑色長髮嗎?我馬上去調查,請您好好休息,兄長!」
確定弟弟確實已經離開了自己的房間一段距離之後,巖勝小小地吸了口氣,掀開了自己身上的薄被。
鋪在底下的布團看上去簡直是慘不忍睹,一塊紅一塊白,凝固了的地方摸上去感覺都要結成塊了,這東西不能留了,巖勝想,等會乾脆去把它直接燒了吧,留給誰看見都是天大的笑話。
……這傢伙到底是把他跟誰搞錯了。他閉上眼睛想。那個人緊緊摟着他的腰,在他耳邊緩慢地又魅惑地吐出如同要讓他的一切沒頂的溫柔語氣,傳達到的語句聽上去卻像是絕對的疏離,那不會是向自己的兄長祈求的空虛願望。
巖勝想,他也並非不肯達成那樣悲哀淒切的懇求,但是錯了,從開始就錯了,弟弟追尋的並不是自己。昨晚那急切的嗓音,懇求他的句句低語還迴蕩著,不絕於耳。
「…………緣壹……」
如果可以,他希望能把這錯亂的時間乾脆地停止在那一刻。
腸肉被硬生生擠開的時候,巖勝只是虛弱地扭了幾下腰,不但起不了制止的作用,反而絞得深埋在他體內的人喟嘆出了舒適的嘆息。好痛。痛得他全身的神經都要麻痺了。為什麼,他會被緣壹壓倒在地上,做出這般可怖的行為?
「……請、說你喜歡我…‥讓我知道、你喜歡我……你喜歡我、」
弟弟激烈的抽插與急切的語氣同樣讓他頭暈目眩。血與汗水一滴滴落在被褥上,糾結得模糊不清。好痛。好疼。好難受。好舒服。
不管怎麼掙扎都會被拖回去,哪裡也去不了,哪裡也逃不了。
「………………喜、……」
被使勁翻到正面時,他因為過度的刺激蜷住了腰,更多的眼淚不受控制地落下來,巖勝伸手抱住弟弟的頸脖,拼命地想回答那不知針對何人的祈願。
「……喜歡、緣壹」
那樣委頓而痛苦的回答,他有預感誰也沒能聽見。
不出兩分鐘,緣壹就已經衝到了水柱平日訓練自家繼子的道場。
身為鬼殺隊,纏著黑色長髮,實力有一定程度足以對抗兄長——除了他水柱還有誰!!!
「我有事想請教您,請您現在立即中止訓練。」
不管緣壹平日再疏於社交,做為鬼殺隊絕對的戰力時,他的地位依舊是無人能及的。於是水柱與他的弟子們姑且還是停止了彼此間切磋的動作。
「緣壹殿下,您有什麼事——哎哎!?」
只見水柱兩個大跳一下竄了三尺地遠,原因無他,緣壹拔刀即出的赫刃劍尖,剛才已經不偏不倚地底在了他的喉頭緊緊兩吋開外的地方。
「緣壹殿下!」水柱憤恨地大吼,可能在繼子前被人一秒直取要害未免有些丟臉面了。「您終於瘋了嗎?隊員間真劍私鬥是不被允許的——」
「除非您交待清楚昨晚您都對兄長做了什麼。」
緣壹一甩劍,那把原來純然是沉黑的刀此刻閃耀著如同火焰一般明艷鮮麗的赤色,倒是他的臉變得像是原本的劍身一樣發黑了。
水柱張了嘴,看看日柱全身上下酸氣勃發怒意盎然的樣子,突然理解了什麼。
然後,在那個瞬間,他打從心底難以言喻地悲憤了起來。
「你有啥毛病啊——誰會對月柱、對你的兄長大人出手啊!!我還想活好嗎?你們昨天四處亂發光還不夠,今天還要來挑單身狗毛病??誰寵的你這樣的?啊我知道肯定就是巖勝殿下你別回答我了!!給我滾回去——!!!!」
……完了。吼完的瞬間水柱就這麼想。雖然同樣都是柱,但日柱大人跟他的實力根本不可同日而語,同月柱或許還能比劃兩招,但日柱,只要他不刻意放水,誰也是一刀的事。自己居然跟這麼恐怖的對象懟臉叫板,反正看著是完了。
但緣壹的動作倒是停住了,他維持著握刀的姿勢,眼神看上去卻十足十的呆滯。
「兄長,很寵我嗎?」
水柱突然意識到,他或許講了一個更不該開啟的話題。
——這下可能不只日呼,將來的某天,月呼也要一起追殺他了。
所以他怎麼就這麼倒楣啊……就因為他留了黑色的長馬尾?
之後偶然得知這點的當天下午,水柱立即去把頭髮剪了個精短。
受害者自然不只水柱一人。緣壹又先後去胡亂突襲了好幾個柱(炎柱非常幸運地完全幸免於難——看來沒事多多培養自己愛妻的形象還是很有助益的,炎柱曰),最後差點問罪到還在瀑布下打坐念佛的岩柱頭上時,終於被霞柱攔住了。
「緣壹殿下,我非常明白您的心情。」霞柱一臉的語重心長、苦口婆心。「但昨日酒宴確實沒有失禮之事發生,而巖勝殿下最後如何恐怕也只有被他帶回房的您知道而已。我看巖勝殿下似乎今日身上不好,任務都沒能去,心情也有些欠佳,不如您還是去多陪一陪您的兄長更加實在罷?」
緣壹拖著垂得低低的尾巴回到巖勝的房間時,已經是將近夕陽西下的時間了,到底霞柱那句兄長身上不好還是勸住了他。兄長就坐在廊下,平時的滅紫夾黑和服隨意披在肩上,晚照的鮮艷色彩落在他身上,看上去卻反倒分外寂寥。
「你回來了?緣壹。」
「……非常抱歉,兄長。」
緣壹沒有回答他的兄長,只是走到巖勝面前的土地上,雙膝下跪,深深低下了頭。
黑色的長髮差點就掃到了地面,巖勝看著他那模樣,忽然有點好笑。
「你這是在擺哪一出呢?」
「我還是沒能找到侮辱兄長的人,還請您原諒。」
「……」
事已至此,再去多說什麼好像也顯得很滑稽。巖勝嘆了口氣,伸手摸了摸眼前弟弟因為在外面折騰了一天顯得亂七八糟毛絨絨的頭。
「已經夠了,你也別再胡鬧了,霞柱都與我說了。別的不提,你堂而皇之跑去打斷水柱一門教學,成何體統?多思考一下自己的立場吧,別讓哥哥還替你擔心這些。」
緣壹愣愣地抬起頭來,兄長看著他,泛著晚陽艷色的微笑顯得格外清麗,而他原本白皙的脖側那一抹衣襟遮不住的吻痕又是那麼刺眼。
「……兄長。」
最終他只能喃喃那個不知道咀嚼過了多少次的稱呼。到底是誰,能在他高潔如月的兄長身上印下痕跡的男人,光是想像都讓人感到忌恨。為什麼不告訴緣壹呢,兄長。是無論如何都不想讓我知道的對象嗎。但紊亂的思緒很快就被打斷了。
「好了。我看你也累了,過來吧。」
巖勝拍了拍自己的膝蓋,又淺淺的笑了。
「稍微休息一下吧,緣壹?」
——兄長的膝枕!!
終於擺好姿勢把自己的頭安分地在兄長懷裡時,不知道為什麼,這溫暖又熟悉的身體反而讓緣壹更意難平了,感受著巖勝輕輕撫著他的頭,他忍不住還是開口了。
「我果然還是無法原諒那個人,兄長,總有一天我會找出他來,讓他切腹謝罪的。」
「…………是、是,到時候我會記得替你介錯的。」
「…兄長???」
「沒什麼。」
離鬼出沒的暗夜已經不餘多少時辰了。
「……你說緣壹殿下什麼時候才會知道辦了他哥的就是他自己啊?再這樣下去隊裡就只能養貓了。」
「誰知道。你要是不想挨月牙砍的話,最好還是改一改那個輕浮的語調哦。刀劍無眼。」
總之——今天的鬼殺隊瓜也吃得很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