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死牟殿下~~等下的酒♥席記得一定一定要出場哦,雖然我知道你好像申請了早退,不過猗窩座殿下完全不行啊——說什麼他絕對不能背叛女友——黑死牟殿下畢竟整整三十年都是單身歷所以絕對沒問題的吧♥總之就拜託你啦ヾ(⌒(ノシ'ω')ノシ】
在預定下班前大概十五分鐘收到童磨傳來的line訊息本身就是一件讓人心情挫折的事,而在眼睛接觸到內容文字的同時,繼國巖勝實在是花了很大的努力才沒有直接把對方加入封鎖名單並順手把手機丟進垃圾桶的地獄深處。就算扯再多,也不是今天應該要準時下班的自己還要被迫做額外事物的理由,而且自己今年是二十九歲不是三十歲,如果非得提到年齡不可,還是要拜託事情的對象,至少也把數字給搞清楚吧。
而且巖勝要提早下班並不是沒有原因的。
畢竟,今天早上,緣壹才主動……說要做晚餐給他吃。自從緣壹搬到家裡來給他照顧,他們大多數時候都是吃的外賣,很偶爾巖勝會下廚做兩樣簡單湯菜,他的印象中緣壹並不是一個擅長家務的孩子,畢竟從來沒人教他,所以對於這個要求,他還是滿驚訝的。
這樣彷彿介於我孩子終於長大了跟我女朋友居然願意跟我約會了之間,很難說明到底應該歸屬於哪一方的奇妙理由用來請假無非是只會招來老闆一陣沒完沒了的嘲諷,所以巖勝客氣委婉地表示自己需要早退(不客氣地說就是:拒絕加班)的時候,只是隨便拿了個身體不適的理由搪塞,他的老闆瞇起線條尖銳的紅瞳,哼了一聲,沒好氣地許了。末了還冷笑一聲,補了句我今天就當你是女人,請生理假不得過問理由,還得給付半薪,趕緊滾吧。這到底是慣常的損人還是難得的體貼,巖勝懶得摸清,但輕易成功還是讓他心情不錯——當然現在全毀在童磨手上了。
不管如何,巖勝現在都不想搭理童磨。然而他剛放下手機的瞬間,對方卻不依不饒地在幾秒內瘋狂傳了好幾次訊息給他,震得他可憐的手機像癲癇發作似地抽搐著停不下來,巖勝心頭火起,抽起手機在螢幕上重重按下回覆,打出了一個簡潔有力的滾字,就直接把它扔進抽屜最底層啪地鎖了起來。震吧,就繼續震好了,他權當自己已然聾了。
……所以為什麼,在他剛剛打卡下班,即將離開公司的當兒,童磨卻還是一秒不差地把他堵在了公司大門,笑咪咪地問他準備好沒有,還順手「細心地」替他把歪了的領帶拉直了?這個人真的不要臉面到這個地步嗎。
童磨說的酒席,說白了就是和其他公司的人應酬,而且是喝花酒,他特別喜歡搞這些東西,老闆還應付得來,但巖勝跟狛治都是敬謝不敏中的敬謝不敏,畢竟去那邊免不了要纏上一身的酒氣脂粉味,還得裝著很有興趣動手動腳的樣子——或者乾脆被動手動腳。上次有個女人硬是在巖勝白襯衫的領口上留下了一個口紅印,直接弄得他一個多禮拜對童磨沒好臉色,對方這才收斂了點,沒天天整那些花樣。偏偏這時候又來了。即使沒有緣壹要做飯的事,他也不太願意帶那些奇奇怪怪的味道回去給小孩子聞。
「麻煩你啦,黑死牟殿下,這次實在只有我跟你了——總不能我一個人去吧?那公司多沒排面啊,晚點人家以為我們要倒閉了呢。」
童磨雙手合十,淺笑吟吟望著他,巖勝嘆了口氣,這話確實不差,看來只能請緣壹做好先自己吃了,這一趟下來,回家九點過後是跑不掉的。巖勝從口袋裡掏出被他冷落多時的手機,一按卻發現螢幕黑了,沒電了。
「……手機借我,我打電話。」
「咦?可以是可以啦……黑死牟殿下怎麼沒在公司充電呢?」
接過童磨的手機,巖勝一邊在心裡腹誹因為不想看見你的訊息我把手機鎖抽屜了,一邊滑開螢幕,然後,他愣住了。
……他根本,不記得緣壹的號碼。
想來也是正常的,平時都依靠line聯絡,他怎麼可能想起來去背對方的手機號碼?巖勝遲疑了一下,尋思這個時間緣壹應該已經到家了,只好打了家裡的電話。
沒人接。巖勝又打了幾次,還是沒人接。
已經快要六點了,緣壹的學校應該是四點就放學了才是。巖勝微微皺眉,或許正好去採購食材了?那也有些不巧,只能晚點再打了。想著他把手機塞回童磨懷裡,說道:「還是之前的店嗎?趕緊走吧,我車子就在附近。」
「是的,麻煩黑死牟殿下開車啦~」
童磨勾起一個開開心心的笑,把手機收好,走在巖勝背後跟了上去。
看那樣子,估計是打給家裡那位「弟弟」吧?沒想到如今的黑死牟居然還是一舉一動都被那個已經不是親弟弟的繼國緣壹牽絆得這麼緊,不曉得曾經的上弦之一要是想起一切,會有怎樣的好戲可瞧呢?
思及此童磨忍不住都要哼起小調了,真神奇啊,彷彿心情真的好了起來似的。
結果半個晚上過去了,巖勝都沒連絡上緣壹。即使是他也未免開始有些憂心。
緣壹是巖勝的哥哥生的孩子。巖勝向來認為自己親緣淺薄,不論是同父母還是親戚,以及這個長自己約有二十多歲的哥哥,幾乎都沒什麼像一般家人一樣深厚的情感與交流,在家大家各過各的,講話都像公事公辦,而自從哥哥三十歲結婚後正式搬出家裡,兩兄弟更是起碼有十多年沒見,賀歲信基本都沒得一封。
再次親眼見到哥哥,是半年之前。
巖勝隱隱約約有聽說哥哥的妻子患了重病之事,但他不清楚對方在哪裡入院,自然也沒探病過,這次見面,還是父親叫他回來的,才剛踏進老家門,他就聽見哥哥幾乎已經可以稱得上陌生的聲音——不見的日子裡,他可真是老了許多。
「總之,房子我預備賣了,我已經和友人談妥,很快就出國去重新創業,至於那女人留下的孩子,隨便你們處置。他橫豎馬上要成年了,高中的學費與一些生活費我也都預先支給他了,之後怎樣運用是他自己的事。」
「你說的是話嗎?這是你的孩子,你就這樣丟給我們——」
「……」
巖勝的眼神跟那個安靜地坐在沙發一角,彷彿自己已經溶於空氣中的孩子對上了。
光看那即使縮在沙發上,也依舊顯得修長的身材,其實有些難稱作孩子,但對方齊整的五官中多少還帶著些稚氣,像漂亮的栗紅在墨裡打旋的瞳孔宛如受驚的幼犬,一接觸到他立刻就彈了回去,趕忙死死地投向地面,彷彿害怕再次相對。巖勝奇怪的摸了摸臉,他今天倒是剛好穿著黑西裝不錯,但看上去應該不至於像黑道那麼嚇人吧。反倒是那孩子,額上一道如同烈火焚燒過的痕印,扎眼得了不得,不像刺的,該是天生的吧。很容易就能猜到,他不討哥哥喜歡,除了與嫂子感情不睦,恐怕也同這道看上去很有幾分詭異的胎記有關。
父親跟哥哥還在進行沒有營養也沒有意義的爭執,絲毫不在乎被踢皮球的存在就在這個空間裡。巖勝百無聊賴地等了一會,最後順勢坐到了孩子旁邊,清楚地感到對方震了一下,然後,他開口了。
「這事簡單,讓他先來我這裡住吧,我現在沒有對象,屋子裡也還有空房,多他一個人也沒所謂。」
——反正這就是你們叫我來的理由,對吧。
說實話,在看見那個孩子的瞬間,巖勝就領悟到了自己在這場對話中被設定好該扮演的角色。本來他壓根不打算趁這兩個老傢伙的意,已經在思索著如何拒絕會更好聽一些,但越來越大聲的爭吵跟旁邊的人彷彿完全不在意自己會被宣判什麼命運的空虛樣子,在在都讓他很不愉快。
也就是多一張嘴吃飯而已,最多再給他些零花錢,對他的薪水而言算不得什麼。
於是巖勝轉過頭,試著露出一個可以稱得上和善的笑容——他很少有機會試著這麼笑過,也來不及照著鏡子練習,希望還湊合吧。
「所以,你叫什麼名字?」
最後,巖勝還是拋下童磨提前離場了,九點多了,家裡還是沒有人接電話,雖說緣壹比較高大,力氣也不小,但要真的出了什麼事,那也很不好說,難道車子撞上他還能是車子壞了嗎?
好不容易把這隻受驚小狗養得似乎願意對自己敞開一點心胸,而不是只會可憐兮兮望著他一言不發,抱著他一言不發,像有一萬句話要說卻擠不出隻字片語的委屈巴巴樣子,活像是巖勝做錯了什麼似的,要是又出了事,可也太嘔人了。
然後巖勝停好車子,三步併作兩步幾乎可以說是用衝的回到自己家門口時,就看見茫茫黑暗中一個大型生物縮在那裏,兩眼盯著手機螢幕發出的亮光,呆呆地,一動也不動。
是緣壹。
伴隨著石頭落地,總算安心下來的放鬆感,巖勝才尷尬地想到…………這孩子不會是忘記帶鑰匙了吧。
「…緣壹?」
緣壹沒有動。他的眼神緩緩地從手機螢幕上移到了巖勝的臉上,巖勝這才看見他身旁還擺了幾個超市的袋子,不會吧,真是把自己鎖門外了啊?
那雙栗紅的眼睛望著他,眨了幾下,然後毫無預警地,大滴大滴的眼淚就這樣從裡面啪嗒啪嗒掉了出來,映著手機螢幕的光,亮閃閃地滾落在緣壹的衣服上。
可能是有生以來第一次,繼國巖勝真的嚇壞了。
「——緣、緣,緣壹?等等,緣壹,別哭啊?只是忘了帶鑰匙,這人人都會——」
巖勝慌忙蹲了下來,伸手就想給他抹眼淚,他從沒見過人這麼哭,緣壹的面部肌肉像死了一樣,連眉毛都沒抽一抽,唯獨淚水像開了閘似的不停落下,他手指擦也來不及擦,甚至都忘了其實該掏手帕。
「…哥……不是、巖勝先生,不是讓我走了嗎?」
看啊,連稱呼都倒退回去了。緣壹住進家裡的沒幾天就問他能不能喊他哥哥而不是巖勝先生,理由是看起來像哥哥,雖然按禮數不太合,但巖勝不在意這些,也就隨他去了,如今聽這一聲巖勝先生,還真是十分不慣。不對。讓他走?
自己幾時說過這話來著?
「line……也沒有回、電話、沒有接,關機了、我不知道……我不該進家門了嗎?我本來想、打包東西走的、可是、我不想……嗚、」
這下完全哭起來了,緣壹你誤會了不是你想的那樣,看著眼前的孩子一抽一抽地嗚咽,巖勝困惑地想安撫對方,卻怎麼也想不起來自己有說過什麼讓他走的話,真正從何說起?但事情好像鬧得很嚴重還是能看出來的,於是巖勝又湊近了些,伸手環住對方微微拱起的肩膀,「緣壹——」
不料此舉像是戳動了緣壹的琴線,他汪地一聲大哭出來,像是終於忍不住地用力撲進了巖勝懷裡,不但差點把他撞倒,還一下就把他西裝前襟沾濕了。「對不起、哥、巖勝先生……請原諒我、嗚嗚、嗚、」
巖勝迷茫地抱著緣壹,任由對方在他的脖頸拼命磨蹭,毛絨絨的頭髮抵著他的下巴,有些發癢。緣壹的頭髮本來以男孩子來說有些太長了,似乎是不願意去外面給人家撿,哥哥又不想給他打理的結果,最後還是巖勝抽空親自給他修剪整理了一次,看上去才不至於蓬成亂七八糟的一團。
「……緣壹,冷靜一點,哥哥不會要你走的,你喜歡住多久就住多久。你先告訴我怎麼回事,好嗎?」
緣壹淚眼汪汪地抬頭看他,好像還不十分相信的樣子,最後慢吞吞地拿起剛才被他扔在一旁的手機,滑了幾下,把螢幕轉到了巖勝面前。巖勝眨了眨眼,然後就咽住了。
在緣壹問他晚上有沒有想吃什麼的訊息底下,赫然是自己當初滿懷憤恨敲下的那個滾字。
………………。
巖勝的表情凝固了。什麼。敢情鬧了半天其實他根本就傳錯人了嗎。所以童磨才沒事人一樣毫不要臉的蹦出來找他!!啊!!
「我本來也想,哥…哥哥是不是傳錯人了,或是開玩笑的……可是哥哥從那之後就沒有回我訊息,電話也不肯接,再後來就、關機了……我不知道我做錯什麼、……」
小心翼翼地窺視著他的表情,緣壹沒有抽得那麼厲害了,只有眼淚還在一顆顆落下來。看著「弟弟」楚楚可憐的樣子,巖勝現在只想找個坑把自己埋了。
「…………緣壹,抱歉,我傳錯人了…同事非拉我去應酬…然後我手機那個…沒電了……抱歉。是我不好。能原諒哥哥嗎?」
「…難怪哥哥身上又有奇怪的香水味。」
緣壹又把臉埋進了他的脖子裡,還很認真地聞了兩下,淚水蹭得他的皮膚濕濕黏黏的,巖勝忍不住抖了一下。「等……、」
弟弟在他的脖側咬了一下,然後又討好似的輕舔起來,真是,活像來撒嬌的大型犬。然而一直被舔吻的麻癢感觸讓巖勝忍不住哼了一聲,連身體都有些發軟,不行,緣壹只是單純想撒嬌而已。一定是。說起來緣壹剛見面時還比自己矮上幾公分,這幾個月來似乎都要跟他平視了?孩子確實長得很快,感受到那雙修長的手緊緊環著自己的腰,巖勝有點不合時宜地感嘆。總之現在應該先進門,大走廊上的兩個人黏黏糊糊,總歸不像話。
「緣……壹、先進去吧,你都在外面待多久了……還沒吃吧?今天我來做吧,抱歉,緣壹。」
巖勝努力把對方硬是扒在自己身上的頭推開來,在哭得泛紅的鼻尖上輕輕吻了一下後,緣壹才終於軟軟地嗯了一聲,慢吞吞地拉著巖勝站了起來。
「……我想吃蛋包飯,有番茄醬的。」
拿出鑰匙開門的時候,巖勝聽見背後的人委委屈屈地說。
本來他是不想哭的,因為不知道自己的淚水是否會惹來更多的厭惡。可是當那張與自己有幾分相似的面龐溫柔地湊近的同時,他只感到滾燙的液體再也抑制不住,一滴又一滴地拚命朝外滴下。
他已經不想再次被拋棄了。
嚴格說起來這並不是什麼值得驚訝或者奇怪的事情,就連他的親生父親都可以不要他了,那麼哥哥、巖勝先生這個臨時答應照顧他,而且才認識不過半年的人,自然也有一萬種理由可以不想繼續這樣毫無半點回報地溫柔對待他。比如說,對,緣壹還把當初對方突然答應照顧他時說的話——還沒有對象——記得清清楚楚,而他現在找到了。
哥哥是真的對他很好,說從來沒有人對他這麼好也不為過。不只給他錢、每天關心他的生活狀況上學如何,假日還會犧牲自己難得的休息時間帶他一起出去玩耍逛街請他吃飯,甚至還容許他這樣喊他哥哥。簡直就像真的哥哥一樣。從第一次見面開始,每次巖勝對他微笑,緣壹就感覺像要融化了一樣。
但卻被奪走了。這一切。
要被某個不知名的人奪走了。
隨著巖勝始終沒有回家,緣壹越發恐懼一切都將木已成舟,一定是在跟某個人開心的約會吧,所以才會讓自己不必做飯了,趕緊滾,直到巖勝帶著一身酒氣跟香水味出現,緣壹幾乎是確信了這一點。
眼淚完全停不下來。
為什麼呢。是他做得還不夠好嗎,不夠乖巧不夠惹人疼愛嗎,自己真的不行嗎,無論如何都不能……不能是他嗎。
你最重要的那個人,不可以永遠是我嗎。
一邊跟在哥哥後面進門,緣壹抹著眼淚,心想,只是誤會真的是太好了,哥哥還是一如往常地疼愛自己真是太好了。
誰也不必受傷問題就解決了,真的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