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明明如月
我所愛的人,他孤傲如同天上明月,脆弱如同夢中飛花,美麗如同水岸邊兀自折落的一朶枯紅山茶。
而他可以自由地對任何人展現他的孤高,他的美,甚至他的脆弱——獨獨將我排除於外。
繼國巖勝剛剛碰到自家大門的手把,背後就傳來了他這時最不想聽見的聲音。
「你要去哪裡?兄長。」
他分明是選好了在繼國緣壹進浴室洗澡的時候才出門,為什麼這會弟弟已經圍著一條短巾,一副我洗完了的樣子站在他身後了?不知道是不是他看錯了,他甚至覺得地上一路濕淋淋的都是水滴。
於心中默念了千百次與你何干哪涼哪去最好給我把地板擦乾淨之後,巖勝最終還是緩慢地吐出了幾個字:「……工作。」
緣壹點了點頭,於是更多水珠從他未乾的髮上斷線般墜下,巖勝越發心疼起地板來了。
「太晚了。」
「……今晚和客戶……約了晚餐。我必須去。」
說完他不給緣壹繼續瞪著他看跟再開口說哪怕一個字的機會,直接伸手拽開房門側身閃出去啪地甩上門。
一氣呵成。
對於沒能成功跟親生弟弟分居這點,繼國巖勝終始是相當懊惱的。如果可以,他很希望從畢業的那個瞬間就再也不要看到弟弟那跟自己差不多是同個模子澆鑄出來的眼睛鼻子臉或者任何一個細胞,然而,總之,就是事與願違。
原因吧,他倒也心知肚明。無非就是自己以「堂堂」第二名的成績從警校畢業,最後卻拒絕進入警界任職,父母八成是擔心他腦子壞掉了幹出些什麼聳人聽聞的事情來,堅持要弟弟和他一起租屋同住,甚至他們說這話的時候,坐在一旁的餐桌上一臉波瀾不驚地往碗裡扒飯吃的弟弟,手臂上就若無其事挽著一串不知道哪裡來的繩子,看上去還挺結實。大有你不從我們也得把這事辦了的氣魄。
他還能怎麼樣呢。他又打不過繼國緣壹。這事他在警校裡早就不能更淒慘深刻地感受過無數次了。
所以他擺出一副比弟弟更加無風無雨的平靜面容,平靜地接受了這個實際上也沒得拒絕的提議。巖勝在比進警校前更早的時候就學會了一件事:要在他這個不管做出什麼驚天地泣鬼神的舉動時都維持宛如面部肌肉盡數陣亡般一號表情的弟弟身旁展現自己的威嚴,就只有一個選項。
成為比繼國緣壹更加面癱的人。
巖勝並不後悔習得這個技能,甚至覺得挺好的,不提學生時代,這至少無疑對他幹的營生大有助益,畢竟很多時候,他只要負責面無表情地往人前面一站,就能把對方嚇得繳械投降。同事童磨堅持說是因為他散發的殺氣與壓迫感過於可怖,但他覺得這跟表情基本就是一回事——哦,或許還跟他戴的半臉面具有關,那是他上班第一天時老闆交給他的,他一看就嫌那時還是一片死黑的面具過於樸素,於是福至心靈地在上面給加了兩雙瞪得又大又亮的眼睛。
不但能掩蓋面孔,還兼具混亂他人的效果,可以說是最適合進行債務催收工作的面具了。巖勝覺得相當滿意。
當然,今天出門時,他也帶著那個面具,不過收在包裡,準備等接近約定地點時再戴上。要是堂而皇之地戴著出門,簡直就像求著弟弟來逼問他這是怎麼回事一樣。
微微蹙了蹙眉,巖勝決定把注意力從無關緊要的弟弟轉回到這次的任務上。寬鬆地說起來,他並沒有欺騙緣壹,他的確是要去和人吃飯——只不過地點不是在餐廳而是在酒店套房,而對象也很難稱得上是客戶。
那是最近一個在他們公司的活動範圍忽然竄升起來的組,規模不大,但也比他們人多,原本老闆和巖勝都因為衝突不算太多而一直無視,沒想到前幾天對方卻忽然向老闆提出了友好談判的請求,唯一的條件就是要求本次談判必須讓公司中實力最為高強的「黑死牟」獨自前往。
老實說,巖勝是打從心底想拒絕的。太可疑了。但既然老闆已經對他提起了,那必然沒有任何好事。
是的,老闆——鬼舞辻無慘,一口答應了對方的要求。
猶豫都不帶的。
黑死牟,難道憑你一個還不夠收拾他們全部嗎?老闆一臉輕蔑的發言聽上去相當有理有據,所以巖勝放棄了反駁。
只要是老闆的決定,不管是單刀赴會也好還是黑死牟這個他聽到時差點想直接翻身走人的暱稱也罷,他可沒有太多拒絕的餘地。
這就是繼國巖勝現在不得不戴著他標誌一般的面具,貼身小腰包裡只收著一把僅有基本防身功能的摺疊刀和手機,一個人面對該組的若頭及兩名手下的原因。
酒店選的挺好,裝潢雅致,落地窗旁設著一張小桌和兩把椅子,那若頭微笑著向他做了個請的手勢,他也就毫不客氣地坐下了。旁邊雖說還有並不小的雙人床,但大概是接待客人坐在床上未免失敬,兩名手下便還是一同跟侍者在不遠處筆直站著。
侍者替他們開瓶斟上了酒,巖勝盯著玻璃杯正思考要不要喝,坐在對面的男人就先開口了。
「您……想必就是黑死牟先生吧。容我失禮,能否讓我一睹您的尊容,好確認一下呢?」
看上去還很年輕的男人笑咪咪地說出了如他自己所說,十分稱得上失禮的話。
巖勝一時有些無語,但很快他就領會到了這句話更深層的意思。
「你……知道我的…長相?」
「這個嘛……您可以自行想像,可能我只是想看看您的臉呢。」男人笑得溫潤如水。「雖說會戴著這…慘不忍睹的面具的肯定只有您了。」
「……」
巖勝很想反駁對方比剛才更失禮的,對自己審美觀及創意的刻薄批評,但很快地他又再度意識到這根本沒有意義。沉吟數秒,他便摘下了面具,擺出了自己最淡漠冰涼的表情,冷冷地直直望向男人。
本來巖勝就沒有特別想隱藏長相,大致上還是為了遵從無慘的規定——他可一點都不在意被人找到家裡去,如果被找麻煩能讓緣一改變心意不要再和他住在一起,那可謂天大的好事——,既然無慘給他找了這麼個糟糕差事,小小違反一下他的話又何妨。
男人摩挲著玻璃杯緣的手指跟他的呼吸一同停住了,但也只是很短的一瞬間而已。
「果然…是你。」他低喃。
巖勝確實聽到了這句話,但是他尋思一回,怎麼都想不起來自己有在哪裡見過這個男人,他的手下倒還有打過兩回的,於是也就左耳進右耳出了。
事後想想,他是應該要更留點心的。
不然也不至於發生那樣完全針對他個人的悲壯慘劇了。
差不多兩杯紅酒下肚,繼國巖勝就意識到自己中套了。
他並不是酒量特別差的人,否則也不敢就著對方的勸酒隨隨便便就乾了兩杯。但他現在卻感覺到明顯的視線搖晃,甚至連頭都開始發暈,巖勝暗自加重了捏著酒杯的力道,打算在男人看出自己的不對勁前盡量完結這件事,對方從一開始就不停地在扯一些雜七雜八的寒暄話題,顯然就是為了拖時間。
「……你……打算進入正題了嗎……?」
本來正盯著窗外夜景進行約等於自言自語行為的男人聽了這話一愣,轉過來看著他,淺淺笑了。
「正題嗎?也好,是該說說這些了。」
他轉向巖勝,筆挺的西裝褲下雙膝得體地交疊,投來的眼神中卻帶著令他越發感到不妙的微光。
「這次呢,敝社可以允諾你們不再插手任何貴公司的業務,如有任何衝突,亦由我方主動退出。至於條件嘛……我個人是覺得挺合算的。」
男人伸出了一隻手指,看似悠閒地指向了巖勝。
「直接點說,就是請你和我睡一晚吧。」
有那麼幾毫秒,繼國巖勝真的以為是自己到了會耳背的年紀了。
如果是正常的時候,巖勝有自信不管聽見多麼聳人聽聞的發言都能保持面部肌肉紋絲不動,但現在不知道是酒精還是藥物,更可能兩者皆有,嚴重遲緩了他的神經系統。
所以自己大概露出了可以稱得上是震驚的表情。巖勝心裡有數。
「你不願意?」對面的男人開心地笑了。「也是,你怎麼可能會乖乖答應呢……不過能看到你做出這麼明顯的表情,也算是絕無僅有的機會了。」
「………………你沒吃藥?」
把腦袋裡浮現的句子就那麼說了出去,巖勝忖度著身體狀況,估計在一瞬間發難撂倒房裡這幾個人離開還不成問題,問題在於,如果酒店內和酒店外還有他安排的人,情況就會變得十分棘手。他感覺回頭怎麼也得向老闆敲個十來萬或是帶薪長假,這任務真的未免太損了!
但下一秒巖勝就被對方說的話吸引了過去。
「我又沒生病,當然沒吃藥了。再怎麼說,這可是我幾年來的夙願呢……為它好好努力一下也不為過吧。」
好幾年?
這人在說什麼?
他幹這行都未必有好幾年。
巖勝一定是露出了更加困惑的神情。男人看著他,起身嘆了口氣。
「看來,你是真的不記得我。可能對於當年警校的雙子星而言,我也不過是眾多追求者之中的一抹過往雲煙罷了……是這樣嗎?繼國巖勝同學?」
原名被完完整整講出來的瞬間,巖勝差點沒從椅子上跳起來。
警校的人!太荒謬了!
男人似乎不打算給他插嘴質問的機會,自顧自說了起來:「我啊,早就被決定要繼承組了,去警校只不過是興趣玩玩而已。可是…當老爸讓我來這裡發展……他們拍到了你的照片,我一看就知道是你了。一看就知道。你也真可愛,下半邊臉上那麼明顯的花紋,你也不好好遮起來……我追了你這麼多年,更……」
「我並沒有……什麼追求者。」
巖勝打斷他的聲音比最初更冷了幾分,原本因為錯愕而有些亂了套的精神也逐漸凝固。
同時,一股已經有一段時間未曾感受到的冰冷怒意逐漸開始灼燒他的心口。
巖勝在警校並不受歡迎。別說是當面告白了,情書或者巧克力、隨便什麼其他禮物,他幾乎都沒有收到過。不需要加上幾乎也無所謂。
與他的雙生弟弟恰恰相反。
他倒也不是不能理解。他與緣壹長得幾乎一模一樣,但緣壹在任何地方——這次真的不用加上幾乎了——都毫無懸念地勝過他。考試、訓練、比試,沒有一樣他的表現贏過緣壹,哪怕他能夠贏過學校裡剩下的所有人,也並不濟事。甚至連身高,緣壹都該死地比他高上那麼微不足道卻又清楚劃分出界限的幾公分。
所以無論男女,比起繼國巖勝,都會更優先選擇繼國緣壹,這是理所當然的事。
說來更為可笑的是,即便他自己的綜合成績也是遠遠拔開第三名地高居第二,但只要他輸給弟弟一天,那他對某些人而言就永遠是可供他們茶餘飯後閒聊嘲弄的談資。
——明明是雙胞胎,能力卻差那麼多,真好意思哦……是我早就丟臉死了……
——嘛,各人的能力有限,就是那麼回事吧?不過他好像沒法認清自己的極限呢,哈哈。
——明明是哥哥,居然輸給自己的弟弟……太可憐了。
所以當時他才拒絕進入警界。
他想去一個沒有人認識繼國緣壹,沒有人知道繼國緣壹是他的雙胞胎親生弟弟的地方。
不管那是哪裡都好。
存在於現實中的男人望著他,頗為無辜地眨了眨眼。
「是嗎?但就我所知,巖勝同學可是很受歡迎耶。我自己都送了好幾次情書給你,你該不會沒收到吧?」
「……沒收到。別胡說了。這個條件……我拒絕。我要離開了,別逼我動手。」
但男人突然一個箭步踏上前來,膝蓋頂進了還坐著的巖勝的雙腿間,一隻手用力抬起了他的下顎。
「不好意思,我也拒絕。剛才說過了吧,這樣的機會可是絕無僅有的……藥效發作得差不多了吧,黑死牟先生?」
「……!」
巖勝不得不承認,他的全身確實都有些痠軟,意識也越發模糊,藥性恐怕比他原本預估的還要強烈一些。
但這還可以。他撐得下去。
「你不知道……你一定不知道,我總是看著你……」男人的語氣幾近陶醉。「你望著你弟弟的眼神……你大概覺得自己隱藏得很好吧?畢竟你們兩個看上去都總是如出一轍地面無表情……但我看得一清二楚,你眼中燃燒的熾烈妒火,難以言喻的憤恨,在你那與弟弟一樣褐紅的瞳孔裡纖毫畢現……多麼美麗啊。我從看見你那眼神的第一刻起就再也無法自拔了……」
很奇妙地,巖勝居然沒有立即動怒,也沒有反抗,反倒是任由男人的指尖輕撫自己的唇邊。實際上,他甚至有點想笑。
這個人懂什麼?
巖勝對緣壹的恨,對緣壹的妒,那些只要待在他身旁,就恍如陷於深淵般永遠無法得救,直到時間毀滅都將無止盡地磨折他、凌遲他、將他從髮梢至腳尖每一個細胞反覆解離的恐怖情感。
這個男人一點也不會懂。
「吶,跟我一起吧?我是真的喜歡你啊……不會虧待你的……好嗎?巖勝?」
繼國巖勝望著壓在自己身上的男人,和他逐漸迫近的臉。
露出了異樣矜持而優美的,幾乎是磣人的微笑。
「靠著詭計…跟下藥…才敢追求自己的目標……連緣壹的鞋跟都不如的廢物……你……不配。」
然後在男人呆住的同時,重重地給了他的腹部一拳。
手下的反應很快,但巖勝更快。他一個翻身順勢踢倒了其中一個衝上來的人,反手一個手刀又劈暈了剩下的那個。
在他完成一連串行雲流水的動作時,手槍上膛的喀嚓聲也從背後傳了過來。
男人護著被痛擊的肚子,握著槍,直直指向他。
「不愧是……黑死牟先生,喝了藥還有如此實力……放棄吧,外面也都是我的人,你那樣的身子,肯定是逃不走的——」
碰晃!!!!!
房間理應鎖得十分牢固的門被整扇撞了開來。
身著制服的繼國緣壹抓著警棍出現了。面無表情地。
「警察。不許動。」
這句話只在空氣中飄搖了半秒,下個眨眼巖勝就看見緣壹用可怕的速度飛身躍到了持槍的男人面前,一棍朝他的頭頂砸了下去。
然後,不知為何,他也跟著失去了意識。
睜開眼時,繼國巖勝發現自己的臉埋在柔軟的黑髮中,那味道他相當的熟悉。
「………緣壹…?」
被人背著顯得路更一顛一跛的,他的意識還十分混亂,感覺該說些什麼,反而什麼都說不出來。
「是我。局裡接到通報說,疑似有違法交易……我已經將現場交給其他人處理了。我想早點帶兄長回家。」
如果是平時的巖勝,應該也能立刻揪出這段話裡模稜兩可的奇怪部分,但很可惜,他現在腦袋就跟一團漿糊似的,連普通地說句完整的話都萬分費勁。
於是巖勝又睡了下去。
再次醒來的時候,他已經回到了家裡。
空無一人的家。
整間屋子裡黑漆漆的,床的另一邊冰冷冷的,誰也不在。巖勝拖著沉重的四肢勉強坐了起來,然後才在混沌的腦海深處隱隱約約捕捉到了自己今天好像剛被什麼人下了藥的事實。
「緣壹……?」
誰也沒有回答。
時鐘的指針過了十二點,他的頭也是痛得不行,但他還是逼著自己站起來,走到客廳去打開了燈。
還是沒有人。
他的弟弟是真的不在。
巖勝疲憊地把自己縮進了沙發。他沒有因為頭暈腦脹而失去記憶,反而感覺隨著腦中深處的痛楚一下下地加劇,今晚發生的一切都跟著越發明晰。
他在自己的工作途中,被繼國緣壹給救了。
沒有比這更加離譜和糟糕的事情了。
他緊緊抱著膝蓋,幾乎要嗚咽出聲。一直以來他小心翼翼的瞞著緣壹自己在哪裡工作,盡全力維持在一個像是正常上班族作息的範圍內早出晚歸,一天三餐都在外面吃,阻絕任何緣壹問他多餘的話的機會。可是事情還是就這樣發生了。為什麼繼國緣壹會出現在那裡?這完全說不通,那根本不是他的值勤時間,就算接到通報又關他什麼事?
為什麼……總是他……
緣壹終於回到家的時候,已經將近兩點了,巖勝幾乎是在聽到開門聲音的瞬間立刻就從沙發上彈了起來。
「兄長……為什麼沒有好好休息?你的藥應該還沒退,不宜走動。」
關上門,從玄關走進來的緣壹果然還是穿著制服。可能是去了局裡。
「……什麼藥?」
「你中了藥了,不是嗎?我看得出來,兄長。」
「……」
巖勝沒回答。他不知道該說什麼。他的頭很痛,思考過份遲鈍,而且他完全沒有做好任何面對繼國緣壹的準備。
「我們做了初步的調查,那個人……以客戶來說,恐怕有些太危險了吧。」
緣壹緩緩地走向他,父親送給他的花牌耳墜隨著步伐一步步地前後搖晃。
「請辭職吧,兄長。我很擔心。」
最終他和他面對面,不帶情緒地說出了這句話。
那一瞬間,繼國巖勝只覺得心跳陡然加速,沸騰的血液一下充斥了他的肺葉,在他束張的血管裡瘋狂奔流,他衝向緣壹,兩手揪住他的領子往牆上死命一砸,就著灼熱的吐息大吼出聲。
「與你無關……!!」
難以抑制的憤怒幾乎將他沒頂,好像他長年來用以自我管理的情緒的閘門在同一個瞬間全被破壞了一樣。
「不要一副……很了不起的樣子,對我說教……!」他的鼻子幾乎貼到緣壹的,「我過我的,你過你的,就這樣滾出我的人生不好嗎……!」
緣壹靜靜地望著他,沒有掙扎也沒有回嘴,和他同色的眼眸裡如湖水般平穩,而這每一個細節無不刺激著他混亂的神經。
「我恨你……恨不得殺了你……!這樣講夠明白了嗎,繼國緣壹!聽懂了就給我滾出去!我的人生不需要——」
然後緣壹一個伸手把他擁進了懷裡。
「我需要你,兄長。」
成功被駭人的動作和發言打斷了怒氣讀條的巖勝感覺全身的血液一下子又散了開來,他甚至忘了怎麼呼吸,只剩下最原始的脊髓反應替他擅自做出行動。緣壹的氣息因為擁抱的關係近在咫尺,無聲無影地流進他的身體裡,占據他的四肢百骸。別開玩笑了。你根本沒把我放在眼裡過。他想說,但他發不出聲音。
「很抱歉,總是讓兄長如此憤怒……但我沒有兄長是不行的。請跟我在一起。不是一直也沒關係,至少……跟我回同一個家,讓我知道兄長沒有做危險的事、沒有受傷……就可以了。」
真的別開玩笑了。
巖勝以為他會感到屈辱。對於十項全能,宛如生而受諸神寵愛的緣壹來說,自己待在他身旁除了慘烈的襯托之外什麼都不能是。緣壹的要求分明該是最為殘忍的酷刑。
但是生平頭一次,毫無疑問的頭一次。
巖勝在弟弟的眼神裡看見了渴望。
對追尋不到之物的渴求。
而他還來不及判斷這究竟是他因為藥物中毒出現的幻覺還是大腦失調出現的錯覺,緣壹就吻了上來。
繼國緣壹可能真的不懂什麼叫循序漸進,他一下子就趁著巖勝發愣的時機把柔軟的舌頭伸了進來,唇齒相碰,纏繞之間他恍惚聽見弟弟夾雜在喘息之間的有些急促的細語:「兄長……終於肯告訴我你的心情了……我好高興……」
真的是到底在說什麼。
巖勝連生氣的力量都徹底失去了。
到頭來,他還是沒有一個方面能贏過弟弟。
不管是讀書,打架,工作,還是感情表現方式的詭譎程度。
「……騙子……」
他微微撇開頭,但緣壹隨即又貼了上來,卻不是吻他,而是在他的側頸上咬了一口。不疼,甚至有些發癢,激得他本來就使不出多少力氣的身子又是一軟。
「……你是狗嗎…!」
「不是騙子。是兄長……一直不明白……」
鬼才能明白你在想什麼,巖勝想罵,出來的音節卻不成字句。推搡間緣壹半抱半撞地把他壓到了沙發上,那裡還有剛才巖勝自己留下的餘溫。
「我會……讓兄長明白的。」
緣壹的臉果然還是沒有表情。唯獨眼眸深處跳動的火焰,清晰無比。
那是那一晚,緣壹向他說的最後一句完整的話。
二、何時可掇?
——就像於月光照拂的土地上挖一方清澈小池,沉在水中展開雙臂輕輕圈住倒映水面的潔白完整的月亮,帶著滿面天真的微笑說著這樣你就是我的了一般。
巖勝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習慣的床上,臉正對著的是熟悉的天花板,這讓他沒能在第一時間覺察到哪裡不對,但下一秒,巖勝就立刻意識到,事實上,完全是哪裡都不對。
首先,他並沒有裸睡的習慣,完全沒有。他並不喜歡被子直接與身體肌膚摩擦的感覺。
其次,儘管頭痛未消,而且記憶也仍舊不能說十分清明,但他心裡某一塊地方非常堅持,他昨晚失去意識的時候,恐怕並不是躺在床上。
最後……
最後這件事,巖勝不是很想面對。
為什麼繼國緣壹會同樣裸著上身,貼著自己的耳畔吐息,一隻手還堂而皇之的放在自己身上,繼國巖勝一點,一點,一點都不想知道。
雖說實際上,他就是十分可悲地知道。
巖勝的周身感知其實還是相當遲緩的,不比剛打完麻醉好到哪去,但即便他能阻斷身體的感覺,也完全無法阻止大腦的記憶像開了閘一樣開始瘋狂湧現。
昨晚的他,對身體的控制權遠比現在更飄渺無力,藥效跟酒精的雙重作用下,巖勝連僅剩的一絲反抗的力氣都使不出來,緣壹壓在他身上,三兩下就把襯衫的扣子解了個遍,他還來不及罵這熟練的技巧是打哪兒學來的,緣壹就一口咬上了他的胸前,還挺用力。
巖勝以為自己會痛得喊出聲,事實卻是奇異的麻癢感像是電擊一樣一下子穿透了他的心臟,讓他喉中的哀鳴毫無預警地扭曲成了短促的氣音。
好可怕。他不得不承認當下他心中確實生出了恐懼感,掙扎著開始想從弟弟身下逃離。發軟的被隨意擺弄的身體,從未知曉的陌生快感,而肆意控制它們的正是自己的弟弟。這三樣隨便來一個都可能讓巖勝崩潰,何況如今是三個手牽手一起找上他。
但是緣壹不允許他逃離,甚至在他微弱的反抗之間,舌尖還輕輕舔弄著他柔軟的腹部的緣壹不知道用哪隻手連他的皮帶褲子都一併卸了下來。真的太熟練了。巖勝到現在還懷疑這個看上去一臉太平無事的弟弟是不是這麼搞過別人很多次了,而自己也變成其中之一無疑讓他極度不愉快。
話雖如此,現實是,巖勝的生理反應跟他的心理反應截然相反。
「兄長……覺得舒服嗎?」
「…!你、不要……碰我……!」
「為什麼?兄長看上去明明很喜歡的樣子……這裡也是。」
緣壹的聲音聽上去甚至有點欣慰,巖勝帶著莫名的畏懼朝他望去,弟弟的臉上是他從未見過的神情,恍惚的眼眸裡透露著空明又切實的歡喜,像終於把從小念想過千萬次的鮮美果實成功撅在手裡一樣。……像夢想成真一樣。
巖勝不明白。終始是不明白的。
他眼睜睜地看著自己下身所有敝體的衣物都被褪下,在一片發灰的混亂中茫然地想起緣壹好像才說過的話:我會讓你明白的。可是他什麼都不想明白,他拒絕明白。柔軟的舌頭舔上已經逐漸昂揚的地方時,巖勝差點哭了出來。
「住手、緣壹……不要這樣,這種事、……」
他說不出口接下來的話,只能任由斷續的話語在呻吟中消失,其實這很奇怪,他不應該會是因為這點刺激就如此失態的,但弟弟——緣壹在他下方含弄他的器官這件事不知為何對他的打擊太過沉重,與他感受到的快樂同等令他碎裂。住手。他喃喃著,伸手去推緣壹,但緣壹根本不理會他。
接下來的事情對巖勝而言既漫長又折磨。緣壹試圖打開他的身體時顯得過份地慎重莊嚴,彷彿他一吋吋擠壓開的不是哥哥還顫抖著的肉體,而是一座精緻細密又脆弱,稍有不當就會剝落損壞的神像,而他則是那個唯一的、無比虔誠的信徒,在對這座神像進行將它從頭到腳轉變為自己的所有物的隆重儀式。但他的哥哥並不是這樣需要小心對待的物體,而巖勝也根本不想看到弟弟沉淪於他人軀體的景象——就算那是他自己也一樣。
「你不、應該……做這……」
你不應該做這樣的事。
可是他那身為天之驕子的、蒙受眾神寵愛的弟弟,一點也不聽他的話。可能他從來都是如此,想做什麼便做什麼的。
被完全進入的時候,繼國巖勝盈睫的淚終於經受不住地掉了出來。不是痛楚,或許是因為那過度耐心的擴張,他並不很痛,反而是碩大的體積充滿自己的一瞬間,那扎釘般襲擊而來的快感令他羞恥得忍不住落淚。他想自己到底是個什麼東西,被胞弟狼狽地按在沙發上恣意掠奪,卻為此感到興奮,甚至是難以抑制的高昂與悸動。太丟臉了。他試圖把一切都怪罪到自己意外中的藥上,假裝忽視它到目前為止其實只給他帶來了遲緩神經反應的作用,根本是逆效果。
「兄長、……喜歡、好喜歡……」
緣壹的聲音也跟著變得有些低啞破碎,他又吻上了他的唇,他們的身體緊緊貼在一起,發燙得幾乎融化皮膚深至骨血的溫度像是要強迫他們永遠都別再分離一樣,煞有其事又故作偃蹇的荒謬謊言。
可是巖勝卻喜歡這樣。
他寧願自己從來都不知曉、也不記得這些事情。
「…………兄長?」
繼國緣壹醒了。
他的哥哥還躺在他身旁,兩只眼睛盯著天花板,一動也不動。沒有甩開他逃走大概已經算是很好了,他湊了上去,親暱地磨蹭哥哥的面頰。
「…你知道自己做了什麼蠢事嗎。」
巖勝的語氣聽上去出奇地冷漠平靜,好像昨晚發生的事實際與他無關一樣。
「我只是想讓兄長明白我的心情而已。」
明白你爺爺。巖勝在心裡一個字一個字地念了出來。「羞辱我……很愉快嗎?」
「!」
緣壹一下子就翻身跳了起來,然後巖勝的視線又再度被那張跟自己所差無幾的面孔遮蔽。他突然想起來他們都還更年少時緣壹曾經口無遮攔地說他長得好看,那時他把這當成了一個雙子間純粹的、甚至是帶著惡意的玩笑,可這時巖勝卻突然在弟弟背著窗口灑進來的陽光朦朧不清的那張臉上恍然地捉摸到了一點那個「玩笑」的真正意思:他發現,原來繼國緣壹長得是這麼好看,從那雙眼睛裡滿溢而出的是他彷彿永遠不能得到跟理解的感情,細小又閃亮,如同珍奇且絕無僅有的寶石,並以此滴落出跟他自己截然不同的扭曲的美。
繼國緣壹哭了。
他說:「我喜歡你。」
「我喜歡你啊,兄長。」
溫熱的水珠啪搭啪搭落在巖勝的臉上,像綻開的透明花瓣。他被箍在那裏,一點也動彈不得。為什麼哭了。他聽得見弟弟所謂的喜歡,實際上昨晚就聽見了,但卻無法讀取裡面的意思。緣壹是會這樣的嗎?他是這般會哭會笑、會在嘴裡蘊釀咀嚼著喜歡這樣虛幻飄渺的字句的人嗎?
巖勝下意識的撇過了頭。水滴從他臉上滑下矜持的弧線,落進枕頭,迅速就被吸收消失。
他的那個擁有如同天神降世般逸才的弟弟。
「……別胡鬧了……我是你哥哥。」
無論如何都不該向這種崎嶇難行,甚至是恐怖的道路直奔。
「你還要做這種蠢事的話……你不走,我就自己走吧。」
「說到底……你忘了嗎?我恨你,繼國緣壹。」
他咬著齒根,一個音節一個音節,緩慢地,把詛咒之語從喉中,從心中,清晰地吐出。
緣壹一時之間沉默了。巖勝以為他用盡全身力氣講的話終於起了效用,就想掙開他起身,不料緣壹還是不動如山,死沉地壓在上面。
「緣壹……!」
「——兄長要違背約定嗎?」
緣壹整個撲到了他身上,他的頭埋在巖勝的頸窩裡,吐氣濕潤,說話的聲音彷彿在顫抖:「說好的。你答應過我的,兄長,我們要一直在一起。」
只有這點我絕不妥協。
——我們會一直在一起嗎,兄長?
——當然了……因為緣壹是我的弟弟啊。
巖勝茫然地看著天花板。他幾乎記不得了,好像他確實是說過的,在亙久以前,他的記憶都還未能完全清明地留下的那個年紀,那時候的他們都很好,緣壹還來不及展現他驚天動地的天賦,他也還沒淪為襯托的可悲雜草。什麼事都還沒有像天罰一樣殘忍地降臨到他們身上。
更多的水滲到了柔軟的枕頭裡。
究竟要怎麼做才能逃離這個永世糾纏他的劫難,繼國巖勝並不知道。
哪怕不是心甘情願,卻也無計可施。
徒勞地被囚於不存在的池中的月。
三、月明星稀
掐指一算,繼國緣壹跟繼國巖勝總有三天整沒說上話了。
誠然,他們本來的對話就少得可憐,事到如今緣壹終於明白過來,原來他的哥哥從以前開始,就一直似乎彷彿或許可能是在刻意避著他的。這並不算意外,但他還是覺得有些悲哀,而更悲哀的是:在他好不容易發現這點的時候,兄長已經徹底斷絕與他的所有交流了。
緣壹不確定這算不算自己的錯——指趁著兄長不止被灌了酒還被下了藥的時候強要了他,可他那時候確實忍不住,他只要一想到那個糾纏兄長多年的男人在房裡不曉得對兄長做了多少事情,他就感覺五內如焚,氣血窒礙——,但他很確定,所有他那晚說的話,終究沒有幾個字能成功傳達給他的兄長。
不,大概連一個標點符號也沒有。
實際上繼國巖勝確實閉塞視聽了。白話一點說,就是他完全進入了放空狀態。
他沒有再特意拒絕弟弟觸碰自己,那天清晨他伏在身上親吻自己,淚水與黏膩的唾液一起在他的鎖骨上交纏綿延,把他的心都跟著一起攪得又糊又亂,活像被七月盛夏突如其來的暴雨摧殘過的脆弱花叢,吐著致命的熱氣苟延殘喘。
他恨繼國緣壹。
繼國緣壹卻說他喜歡他。
天底下還能有比這更慘的事情嗎。
後來那個早上自己是怎麼出門的,巖勝並不很清楚,他隱約記得弟弟幫自己穿上了衣服(是的,從裡到外每一件衣服,連領帶都是弟弟修長的手指繞過他的脖頸,緩慢又細心地打上),把他安置在餐桌前,甚至還做了份早餐給他,他也就真的吃了。
還挺好吃的。
於是繼國巖勝從昨晚到現在積累了超過十二個小時的憤怒蓄力條,到他離開家門抵達公司的時候才終於姍姍來遲地爆發了。
在童磨問他「哎呀,黑死牟先生今個怎麼沒戴那張奇怪的面具啊」的瞬間,他一拳就揍飛了童磨的臉……的旁邊的花瓶。玉壺做的。老闆特別喜歡。但巖勝看那個怎麼上下左右360度循環反覆倒轉看都顯得歪七扭八的花瓶不爽很久了。
花瓶砸到了牆上,泛彩的琉璃碎片四散飛濺,配著稀哩嘩啦的清脆巨響,視聽效果十分華麗,巖勝瞪著那些殘骸,幾乎感覺它們就與他自己的心一樣,愚蠢無知又脆弱。坐在角落的鳴女站了起來。
「黑死牟先生,那個花瓶在市場上的賣價……」
「算童磨帳上。」
「咦咦?!太過分了吧黑死牟先生,我什麼都——」
「明白了。」
隨著鳴女頷首,一切定音。
反正你家搞邪教的才不差這幾毛錢,無視童磨不平的哀嚎,巖勝極其冷漠地想。
大概是因為昨晚才差點被警方循線抄了家底子,今天的公司特別安份,幾乎沒什麼事可做。巖勝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惱恨地盯著什麼都沒有的電腦螢幕。他的面具昨天肯定是扔在那房間裡了,當時的狀況根本不容許他回收,或者更糟,可能緣壹帶走了它。思及此,巖勝的頭更痛了。
雖說已經發洩了大部份的怒氣,他還是沒辦法正常平穩地思考關於繼國緣壹的事。
用客氣一點的方式形容,從某個時間點開始,緣壹幾乎就成了他的夢魘。在不曾進學之前,自然都還很快樂美好歌舞昇平,他視緣壹如應當保護的弟弟,緣壹也非常依賴他,不管去什麼地方,緣壹都總是堅持要跟在他的身旁,從家附近的小公園到百貨公司到大大的遊樂園,那個弟弟都緊緊拽著他的袖緣,站在他的身後。多麼不離不棄感天動地的兄弟情。但自從他們進入同一間小學,一切就殘忍地變了。
不論巖勝如何努力想要追上緣壹的成績,他都無法成功,最離譜的一次是他們明明同樣考了一百分,老師卻無端給了弟弟一百零五分,理由是他的字實在太工整好看了,忍不住想給他多加點分數。當時才七歲的巖勝差點沒憤怒地把自己的考卷給撕成了碎片。
在那之後,對於弟弟持續無情地超越自己這件事,巖勝就沒有再顯出過太多情緒了,有什麼辦法呢,一切都是徒然的。所以即使弟弟追著他表示要一起就讀警校,還順便在警校裡把他碾成了人人得以唾笑的渣滓般的存在,他也不曾顯出一絲半點的嫉恨。
這份灼燒他全身乃至骨髓深處的妒火,只需要他一個人知道,一個人抱殘守缺地埋藏心底就行了。
可如今,繼國緣壹甚至連這也不肯允許。他就是不按他已然足夠卑屈的想法來,非要把這些不得見人的可憎東西剖腹挖腸,生生曝曬在所有人的眼底才甘心。不,不僅如此,他還試圖強硬地剝開自己最柔軟易碎的那個部分,長驅直入地搗毀裡面的所有一切。
繼國巖勝第三次捏斷了手中的簽字筆。
這個可沒有人會給他報銷。
等到好不容易下班回家,巖勝打開房門,居然看見緣壹穿著圍裙,很認真地,在燒菜。
燒菜。
「兄長,歡迎回來。」
緣壹沒有回頭,只是簡短地給了他一聲招呼。巖勝自然也沒有回答,事實上在踏進屋裡的時候,他就感覺自己已經失去了所有語言能力。所有的、他會的每種語言。
他才意識到自己回來得太早了。以前的他就算難得準時七點下班,也恨不得在各處餐廳居酒屋流連到九點以後才勉強踏入家門,所以當然也不可能見到弟弟燒什麼菜煮什麼飯的可怕現場。巖勝機械性地吃掉了弟弟端上來的挺好吃的飯菜,機械性地和弟弟坐在沙發上一起看電視,對那重疊上來的溫熱手心渾然不覺,機械性地去洗了澡,甚至連弟弟跟了進來都沒放在心上。他給自己滿是泡泡的長髮沖水的時候,確實感到緣壹倚在自己的脖測,輕吻他的肩頭。
如果泡沫跟水跑進眼睛了弟弟會很痛的吧。他茫然地這麼想。
這般掉了魂似的日子很快就過去了三天。
巖勝還是沒有找到自己的面具去了哪,但這天他到公司時,卻難得地發生了異變。
是之前和黑死牟談交易的那個組找上門來了。
這倒是不值得意外,畢竟這交易一談,他們好好的若頭連帶幾名心腹給賠進去了,黑死牟卻是半點事都沒有,摘了個一乾二淨,勉強安份了幾天,底下剩的人忍不住打過來了,完全是可以想像的事。
無慘公司的規模並不大,至少不是能一次容下幾十個人的程度,但在地板堆上幾十個人,倒是還能行。第一個人手握武士刀踹倒大門的時候,巖勝想都沒想,迎上去一拳就掄倒了對方,直接讓那人整個摔了出去,刀也飛出了幾公尺開外。他早就不知道從哪裡憋了一肚子的怒火,正恨沒地施展,這群砲灰可真是挑了個完美的時間。
以解決人形災害的效率來說,不得不承認童磨跟猗窩座也真不是省油的燈,幾十個人就在童磨一個人時不時快樂的調侃之下迅速又確實地被解決了。望著遍地哀嚎,巖勝忍不住皺起眉頭,雖說立即的麻煩解除了,但他們要拿這一片積屍累累怎麼辦啊?
還不待他細想,他突然看見所有雜兵都倒下後,剩下的最後一個人還站在正門口。
那瞬間繼國巖勝渾身冰涼。
「我找鬼舞辻無慘。」
他的弟弟,繼國緣壹,目前他所知能赤手空拳爆發最大殺傷力的人,面無表情地做出了這番宣言。
接下來的一切在電光石火間發展得太快,緣壹越過他,閃身間兩個抬手就放倒了童磨跟猗窩座,而他甚至沒看清弟弟是用了什麼招術打倒他們兩個,鳴女跟玉壺早在剛才的混戰中就擅自先行躲避了(非戰鬥人員,他能理解),半天狗和謝花兄妹今天壓根不在公司(正好有任務,無可奈何)。這樣下去緣壹真的會直取他那個不知為何沒有逃走的傻老闆的,搞不好還會把他老命給一招打沒。慌亂之中他撿起了剛才敵人掉落的武士刀拔刀出鞘,朝著此時已經搶到無慘面前的緣壹扔了出去。
凌厲地破空而去的刀鞘不偏不倚擊中了繼國緣壹的腰側,在他把無慘打暈之後。緣壹像是很痛地悶哼了一聲,把無慘的身體摔到一旁,自己卻也掌不住,一下仰躺在地。巖勝那一下確實是抱著殺心的——至少他自己這麼認為。
繼國巖勝緊緊握著手上的刀,纏著卷布的刀柄被他捏得幾乎開始發燙,他一步一步朝著躺在地上的弟弟走去,對方掙扎著,一時甚至好像還站不起身。他心中升起了難以言喻的奇妙感情。這可能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攻擊打中了繼國緣壹,但不知怎麼地他一點也不高興,只有被強行放海的荒謬可笑感。
於是他雙手持刀,跪下雙腿橫跨弟弟腰間,刀身高懸,直指對方額尖,與他瞠目相視。瞪得幾乎要從眼裡滴下血絲。
「…………為什麼放水?」
他的弟弟還要從他身上奪走什麼才夠?他的榮譽,他的自尊,他的貞……操,差不多無一不是屬於繼國緣壹的了,現在這種裝模作樣的棄械投降,除了把他所剩無幾的自我撕扯得更加破碎以外,沒有任何意義。
緣壹撇過了頭去,不知為何不肯直視他的雙眼。
「我……沒有察覺到兄長的攻擊。」
「鬼扯!!」
盛怒之下,他用力將手上的刀捅了下去。
灰塵揚起,連日光燈都為之眩目。理所當然,繼國巖勝終究還是沒能捅死他恨了十幾年的親弟弟。武士刀鋒利的刀尖貫穿了柔軟的地毯跟地板,把繼國緣壹左耳的花牌吊飾斬成了兩半。他大口喘著氣,像是這輩子從未呼吸過、從未將氧氣成功納入過肺部一樣,接著緣壹伸直了雙手,把他的頭按了下去。
「兄長……請您回來吧。」
他呢喃著,又一次吻上了自己的兄長,毫不客氣的唇舌交纏,清晰地感到兄長的腰一顫,軟了下來。
他不知道該怎樣剖開心腹才能讓巖勝看到自己滿溢的情感,又或者他早就看到了,只是對此不屑一顧,那突如其來的刀鞘攻擊他也確實是沒在第一時間發現,不然該是要能避開的。但是兄長並不相信,他向來都不相信自己嘴裡吐出的任何話語,只願意用實際發生的事加上他固有的觀念推導結論,卻不明白這之間是有可能產生矛盾的。
巖勝在不知不覺間鬆開了刀,緣壹的吻太過溫柔綿密,他對此居然可恨地全無抵抗之力,像被馴服過了一樣,乖順地倒在了他懷裡。這很不合適,因為他殘存的理智記得這間小公司裡到處還橫七八豎地躺著他的同事們,這樣下去都不只是社會性死亡的問題了,他可能會需要真的切腹自殺。
可他還是硬了。緣壹的手在他身上摸索,竄進衣服的縫隙裡,撫摸他的脊背和腰間,好像早就知道哪裡是他敏感的地方一樣,令他從血管裡奔流的血液開始戰慄發抖。在廝磨間他意識到,緣壹也同樣亢奮了,他的某個地方頂著他的,讓巖勝整個人都驚恐了起來。不要,他不要,他體會過那個東西的殺傷力,如果再來一次,他毫無疑問會徹底崩壞。
「兄長……不答應的話,我什麼都不會做的,所以……」
緣壹像是用盡全力地把他擁進懷裡,彷彿這樣就能跟他融為一體。鋒利的牙尖帶著垂憫的意思擦過他的耳畔。
「兄長……巖勝……我喜歡你……我喜歡你……」
詛咒一樣的反覆念誦。
巖勝幾乎要哭了,或者說他已經哭了也不為過,他的淚水浮在睫毛邊緣欲落未落。自己恨緣壹到底有什麼用呢?這一生一世,他都無法掙脫這個桎梏了,不論如何逃脫如何掙扎,到底也不過是滑稽輕浮的作戲而已。虞姬終究要飲劍帳中,就好像他被迫不得不屈服於繼國緣壹的懷裡。
因為他究竟是愛著繼國緣壹的啊。
就算把自己分屍幾次、火燒幾次,這都是刻印在他靈魂中、無法扭曲的事實。
注定了永生的他悲慘命運的事實。
後面的事他真的不記得了,大約緣壹把他抱回了家中。
「從今以後,再也沒有人能夠奪走您了。」
緣壹看著他的微笑永遠都是那麼純潔清麗的。
終究滿心汙穢不堪的只有他自己而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