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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緣巖】招人進劍道部就這麼難嗎

灶門緣壹X繼國巖勝。

當然沒有血緣關係。

· 已完結

1.

「我記得,你是,繼國……巖勝同學,對吧?」
一頭清爽的棕色短髮摻著些許火紅,看上去很和善好說話的大男孩搔著臉沒好意思來跟他搭話時,巖勝其實是有些措手不及的,然而被人家逮到了,他也無法,只能輕輕地點了點頭示意。
「那個…這個…呃,繼國同學呃……喜歡什麼口味的味噌湯?」
「……哈?清淡一點的吧………啊?」
然後他就因為對方的問題太過莫名其妙下意識發出了十分脫線的聲音。
——總的來說,灶門炭吉跟繼國巖勝的對話,開始得可謂極度失敗。


2.

然而,直到鐘聲突兀地響起,巖勝才驚覺自己居然就這麼被炭吉那灶門家祖傳聽上去著三不著兩卻讓你永遠都不怕找不到話接,而且時間還隨之光速飛逝的神奇話術中硬生生耽到了社團時間結束還沒離開。巖勝陡然產生了亡羊補牢式的不良預感,灶門炭吉跟自己並非同年,差了兩歲,彼此之間基本上也只有數面擦身而過之緣,四捨五入就是完全的陌生人,但他今天卻毫無預警地跑來找自己說話,能有什麼好事。他快速思索著,嘴角也逐漸開始醞釀出告別的字句。
可惜,羊固然跑光了,柵欄他也沒來得及補上。
「哥。」
從後方快速接近的聲音很熟悉,讓巖勝的背筋狠狠抽了一下,牙關都咬緊了,好在動作幅度不大,隔著衣服該是沒人看得出來,除非是會透視眼。
「緣壹!辛苦了,結束了嗎?」
「唔嗯。」
熟悉的聲音繞到了巖勝面前,站在他跟炭吉的旁邊。哥。他是看著炭吉的眼睛喊的,很隨意,很自然,就像喊過千把遍一樣。炭吉又搔搔臉,對比自己還高大半個頭的弟弟比劃了一下,露出開朗的笑容。
「繼國同學,雖然你應該已經知道了。這是我弟弟,灶門緣壹。」

緣壹有一頭不像劍道部主將該留的又濃密又卷翹的漂亮黑髮束成的馬尾,像墨水塗在珍珠上一樣發亮,末端就好像炭吉一般,捲著短短的紅;而此時的他也不像剛剛訓練完一小時半後該有的樣子,光潔的臉上只有一片赭紅的斑紋,連一滴汗都沒有,大氣不喘。巖勝望著他乾淨的肌膚,毫不懷疑他那天天握刀的手想必也是白淨細嫩,一點粗繭厚皮都沒有生過。
「你好。」
緣壹轉向巖勝,開口說,臉上幾乎沒有表情。
「……你好,灶……」話出口才想起來兩個都是灶門,巖勝只得帶著彆扭地修改稱呼。「灶門…緣壹同學。不過很抱歉,已經有點晚了,我得——」
然而那張與巖勝十分相似的薄冷唇型快速打開,截斷了他的逃跑路線。
「叫我緣壹就可以了。繼國同學,您有握過刀嗎?」

巖勝被迫面臨今日意義不明提問第二發。


3.

平心而論,其實也不算意義不明,至少要比味噌湯的口味來得好懂。灶門緣壹的眼角比起灶門炭吉要更銳利許多,那雙鮮明的紅緊緊盯著他,朱光暗沉,像是終於將獵物逼到死角的猛獸。
——所以說白了就是想讓他加入劍道部罷了。
在緣壹強迫性地把袋竹刀塞進他手中,慢條斯理替他調整握刀姿勢時,巖勝幾乎是哭笑不得地想。很可惜,他沒有握過刀,也不想握刀,更對劍道全無興趣。
「灶…——」
「緣壹。」
緣壹的聲音從耳邊斜後方傳來,熱風般的氣息吐到他的耳廓上。巖勝覺得自己雞皮疙瘩全冒出來了。
「……緣…壹同學,多謝你的好意,但我對劍道並不感興趣,若是缺人,還是麻煩你找別的…」而且你靠太近了。
「繼國同學不是每次都來劍道部觀摩嗎?」
那雙果然如同想像般柔滑的修長手指在巖勝的指節間移動,微調他握住刀柄的角度和力道,幾名走出練習場的學生好奇地望向他們,然後他的腰就被緣壹的另一只手頂了一下,被迫挺直腰桿的巖勝下意識往後一仰,感覺自己同樣束成馬尾的頭髮擦到了緣壹的臉。這算什麼。住手吧。
「………不過是看看罷了…我並不喜歡握刀。」
巖勝死死地盯著刀尖指向的某一個點,眼觀鼻鼻觀心,這只是最基礎的姿勢教學而已,以前不也是一樣嗎,平常心,平常心。
「那日我看見了,您出手的身姿流麗迅速,平衡性也非常好,這對修習劍道很有利,可以的話——」
「請放開我。」
巖勝的聲音忽然低了下去。一直站在兩人後方的炭吉大概是終於覺得不妙,連忙跑到跟前來,努力抬起一個笑臉:「緣壹,繼國同學都這麼說了,你就別勉強人家了,而且萬一他有急事呢?快放開人家吧。」
簡直像是哄七歲小孩一樣的語氣,但是對身後的人卻好像十分受用,緣壹咕噥一聲,終於慢慢放開了巖勝的手,退到後面。巖勝低著頭轉過身來,把竹刀塞進緣壹懷裡,長長的瀏海遮住了大半的臉,看不清楚神情。
「我告辭了。」
語畢便匆匆邁步向前離開,炭吉忙追上去喊:「繼國同學,不好意思啊,我弟弟——上次的事都沒來得及向你好好道謝——」
巖勝話也不回一句腳步也沒停下來,只是用力搖了搖頭,他如同鴉羽般純黑的長髮在空中隨著夕照搖晃,折射出艷麗的色彩。
希望有蓋住他現在完全在發燙的後耳。


4.

灶門緣壹看上去很茫然,好像完全不明白怎會如此。
「……被拒絕了,哥。」
你那樣招募社員,不被拒絕才奇怪吧,弟弟,還是該說沒被告性騷擾就已經是過度的容忍了。炭吉在心中如同呼吸一般自然地猛烈吐槽完畢,才苦笑著開口說:「你嚇到人家了吧。」
「怎麼會。社長學姐明明就說他每次都來看我練劍,就算不對劍道感興趣也該對我感興趣的。」
「……你還是把她說的話忘了吧。」
「哦……」
緣壹肉眼可見的失落了。不存在的耳朵軟趴趴地垂了下來。「我以為他和我長得很像,打架又那麼厲害,應該也會喜歡劍道。」
「……回家吧,緣壹。對了,」像是忽然想起來一樣,炭吉隨口補充道:「味噌湯的口味,繼國同學說他喜歡清淡一點的。」
「我知道了。」
緣壹不存在的耳朵又肉眼可見地豎了起來。為什麼,這有什麼好高興的?你的邏輯跟想法真的好奇怪啊,弟。炭吉望著繼國巖勝已經看不見的背影,今天也深深為了自家弟弟不同於常人的腦迴路感嘆。


5.

繼國巖勝記得一些似乎並不完全屬於他的記憶,或者用更通俗易懂的說法,他擁有前世的記憶。而且這對他而言完全是個災難。如果不是那些一覺醒來就突然山洪爆發一樣洶湧狂暴地塞進他腦袋裡的思緒與畫面實在過於詳實鮮明,七歲的他差點就要以為自己是中二期提前來臨,以至於做了一個過於難堪的怪夢。
總而言之,他貌似為了一個應該是自己的雙生胞弟的男人拋棄了一切,連人類都不當了,最後卻什麼都沒得到,甚至沒能想通自己到底是幹嘛要出生。
今生是繼國家獨子的巖勝感覺自己寒毛全都倒豎了起來。原來有弟弟是這麼恐怖的事嗎,他沒有弟弟真是萬幸中的萬幸。
這份過於真實的記憶就這麼一直存放在他的大腦裡,再也沒有消失過。奇怪的是,理智上他認同這是自己過去做的事,感情上卻完全無法理解過去的自己為什麼會這麼做。精神病嗎?巖勝百思不得其解,幾乎對前世的自己產生了一絲憐憫。不過不能理解也無所謂,只要這次別再重蹈覆轍就好了,或許上天讓他回想起這些就是為了讓他引以為戒吧。

事實證明上天對下過一次地獄的人自然不可能如此溫柔。
升上高中的那一年,在開學典禮剛結束的禮堂中,毫無預警地,繼國巖勝撞見了那個與自己長得幾乎一模一樣——而與前世記憶裡自己的弟弟長得完全一模一樣的人。
緣壹。
無聲地歪歪斜斜念出這幾個音節的瞬間,就像點燃了埋藏已久的引信一樣,數年來一直同他相安無事的記憶在那一剎那如同飛濺開來的碎玻璃四散炸裂了。
足以燒融骨髓的怨毒。
令人焦化成灰的渴望。
不論多麼努力地朝那裡伸出滿是傷痕斑駁的雙手,都無法觸及的憧憬,無盡的空虛,潮水般淹沒的悔恨。
斷裂的笛子。

「…啊——……………」
他聽見自己發出了乾啞蒼白的聲音,全身上下像被無數的咎釘釘穿在空氣裡,一動也動不了,就連眼神都直直望著前方,眼球固化在眼眶裡。呼吸停了,心臟卻暴跳起來,宛如電閃雷鳴般激烈鼓動,幾乎要衝破胸腔。

長著緣壹的臉的人若無其事地與這樣的他擦身而過。


6.

緣壹還是叫做緣壹,而且和他不同,沒有前世的記憶。不用很久,巖勝就確認了這兩點。這都不需要費心調查,緣壹在新生社團招募的當天把全劍道部的人統統吊起來打了一遍,又被人揭露他去年才拿了縣內劍道比賽第一名之後,不知道灶門緣壹的人可能算是極少數中的極少數,邊緣人中的邊緣人,實際上,因為巖勝一天會被認錯成緣壹五到十次不等,他估計全校就沒有不知道的。
至於沒有記憶這點,後來巖勝又跟緣壹擦身而過好幾次,直到他成功訓練自己也能辦到同樣若無其事地走過對方身邊而不是像待宰的魚一樣原地蠕動,緣壹都沒對他表現出過任何反應。這不可能記得的。
不記得也好,這樣對緣壹最好,巖勝想。他們曾是兄弟時,彼此之間實在沒有什麼像樣的記憶。
不論是幼時對自己微笑的緣壹,舞劍如同天神的緣壹,最後對自己流下淚水的緣壹。握著自己的手指的熱度,膩上來撒嬌的鼻尖,不肯放開腰間的手臂,柔軟的唇,近得睫毛能掃過他眼瞼的火燒般的赤瞳。
要是能打包起來統統丟掉忘記,該有多好啊。


7.

然而操心忘不掉的事情讓自己徒增痛苦也沒有意義,比起這些,實際上巖勝更擔憂如今的緣壹樹大招風。巖勝在鬼殺隊的時間儘管不長,聽見緣壹被私下嚼舌根的次數卻一點也不少,但當時大家畢竟都有殺鬼這個堅定的共同目標,緣壹作為日柱的實力也和所有人劃分出明確的境界,自然不可能真的有人去找他麻煩。
但整天能閑出蛋來,腦子也不怎麼好使的現代高中生可不一樣。
所以,當因為定期發作的腹痛太過嚴重而請了早假的巖勝在下午沒精打采地到達學校並碰巧撞見在中庭椅子上睡得不省人事的緣壹和三個鬼鬼祟祟想靠近他的學生時,他的第一反應居然是感嘆自己的直覺還是比較準確的。
雖然並不非常擔心緣壹真的會被這幾個人怎麼樣,巖勝還是提著書包小心翼翼地繞到了他們附近的柱子後,悄悄窺探。說到底現在都一點半了,午休早結束了,緣壹為什麼還在這裡睡,就他離譜,彷彿給別人堂而皇之下戰帖求著他們還偷襲似的。胡思亂想時,只見一個人從紙袋裡摸出了一管很小的試管,嘿嘿笑了起來。
「你們看,我花了十幾分鐘,好不容易才從理化實驗室裡偷出這一點…雖然不多,但只要給這小子臉上濺個幾滴,他那張小白臉可就毀了,呸,我看他以後還怎麼囂——」
沒等他說完,從一旁無端飛出來的書包就把試管整個撞脫了手摔了出去,在地磚上砸得粉碎。三人還沒反應過來,就感覺什麼東西竄到了他們身後,接著兩個人就被同時放倒了,最後一個人在手刀劈到他的後頸前,只來得及回頭瞥見一眼綻放著猛烈殺意的冰冷紅眸,裡面裂出的瞳紋銳利可怖,幾乎不像人間之物。
話說到一半時巖勝就因為太過突如其來的怒火吞沒了理智,他一直以為這些人最多就是花拳繡腿小打小鬧,最多掏把刀子,根本傷不了緣壹。沒想到,他真的沒想到,這些十幾歲的孩子居然已經卑劣到想要給緣壹造成永久性的傷害。
不可饒恕。不可能饒恕。
回過神來時自己手中的書包已經跟試管砸成了一團,三個男孩也七零八落地倒在地上,巖勝猛然一抽,想起該確認緣壹有沒有事,一轉頭卻看見了比那個人拿出試管時更令他心跳驟停的畫面。
緣壹不知何時張開了眼,直勾勾地盯著自己,明明是那麼熟悉的五官,兩只眼睛暈染開來神色卻令他無比陌生。
是了,繼國緣壹從來沒有用如此陌生的眼神打量過自己。
但是下一秒,那雙眼睛忽然亮起了他很久以前曾經見過的小小花火,微微跳躍起來,他對著他喊:「哥——」
咦。什麼。怎麼回事。不是到剛才為止還都像陌生人一樣嗎。什麼什麼。難道。不會吧。想起來了?怎麼可能。我。不對。我該。說點什麼。我不是。我是。我。
他感到自己的嘴緩緩 張開,懷念的溫柔音色幾乎就要傾瀉出來。
「緣…」
「緣壹!你怎麼還在這裡,上課都多久了——等等這是怎麼回事?!」
有人從自己身後跑來,與自己擦身而過。
巖勝呆立在原地,硬生生掐斷聲音的嘴還來不及閉上。
「哥。抱歉,不知不覺睡過頭了。」
緣壹從椅子上跳起來,走到跑過來的那個人身邊,應該是他的哥哥的人的身邊,又指了指自己。「好像這些人想對我做什麼…他幫了我。」
「啊?你怎麼又…你倒是跟人家道謝啊,和我說做什麼。」緣壹的哥哥困擾地撓了撓頭髮,很是不好意思地看向巖勝。「抱歉啊,我弟弟…他有時候就這樣,有點怕生又不太會說話。謝謝你。你叫什麼名字?我是三年級的灶門炭吉。」
「繼國巖勝。」
緣壹確實不是很會說話,我也很清楚,沒關係。巖勝覺得自己還應該要這麼說,但是他的聲帶就像突然斷了一樣,報完名姓就發不出半點聲音,所以他只是搖了搖頭。說起來三年級。原來如此。難怪。差了兩年,所以自己完全不知道也沒有聽說。灶門並不是很常見的姓。要是聽說的話應該要知道的。
——真的是這樣嗎?
毒蛇一般的聲音在腦中嘶鳴。
——真的只是你單純的沒聽說嗎?
——還是說,僅僅是你不想知道而已呢?
「這樣啊,我知道了。還是謝謝你,繼國同學,不過我得先把緣壹抓回他的教室了,以後再說。道個謝啊緣壹!」
緣壹比炭吉還高,手卻好像不自覺地抓著炭吉的袖子,眼熟到讓人窒息的習慣動作。
「謝謝您,繼國同學。」

兩人離開之後,巖勝去撿起了被遺忘在一旁的書包。跟試管一起陪葬的書包看上去慘不忍睹,不只被強酸腐蝕出了一個大洞,上面還插得滿滿當當,全是細小的玻璃碎片,深深陷進織物裡,扣都扣不出來。
得去買新的了。
站起身,巖勝想著。


8.

就結果而言,腹痛又忽然再度發作的巖勝最終還是沒有去上下午的課。保健室的胡蝶看到他白著一張臉扶著肚子過來時,只稍微檢查了一下就讓他直接給家裡打電話了。雖說打家裡電話也不會有人接。最後巖勝還是自己寫了假單自己默默回家了,成績好的學生也就這點特權了。
很奇怪,確實他從來沒有考慮過,灶門緣壹可能會有個同樣姓灶門的哥哥,甚至說不定還有其他兄弟姐妹,一家融洽,和樂無比。看上去灶門炭吉應該是個對緣壹很好很不錯的哥哥罷,緣壹喊哥時那閃亮的眼神,他怕是一輩子都忘不掉了。

哥哥。

這是理所當然的,四百年前那個名為繼國巖勝,身為繼國緣壹的兄長的人,的確是沒有盡到任何自己該盡的責任。嘴上說著哥哥會保護你的空談,實際上卻連母親病弱全是靠弟弟支撐,他都沒有察覺到過。保護是什麼。而對堪堪救了自己一命的弟弟,他除了讓那抹高潔的靈魂被自己的汙穢浸滲之外,又做到了什麼?
巖勝把自己縮回了床上,深深埋在冰冷的被單裡。
昏聵的痛楚跟逐漸稀薄的意識之中,他逐漸領會到,為什麼這一世他跟緣壹終於不再是兄弟了。

不就是你自己嗎?黑死牟。
將那份僅剩的羈絆親手斬裂成兩半的人。


9.

他總有一個多禮拜沒去劍道部了,放學回了家只管死命的念書,儘管校排一本來就算是巖勝的囊中物,但他也想不到什麼其他事情好做。
只要能暫時忘記那個人,就算把所有課本再來回重讀幾十次他也無所謂。
不過今天回家的路上,繼國巖勝巧遇了很稀奇的故人。

一頭黑色短髮的少年瞪大了眼睛望著他,怎麼看年紀都比自己還小,卻在這個時間點穿著一身便服在街上閒晃,擺明著就是本大爺今個就沒去過學校的樣子。
「黑……黑……黑死……」
有些泛白的嘴是很懷念的音節,看來,他也記得。
巖勝忽然沒來由地有些欣慰起來,於是對黑髮少年綻出了淡淡的笑容,這下對方連本來就在顫抖的嘴唇直接開始發青了,難道是身體不舒服?想起自己前陣子簡直莫名其妙的腹痛,或許由鬼轉世之人身體多少都有些不好,巖勝伸出手,拍了拍對方的肩膀。
「獪岳,久未見了,你沒事吧?」

桑島獪岳發出了無聲的慘叫。


10.

眼前精緻小巧,粉色的奶油托著光鮮亮麗的圓潤草莓的蛋糕在餐廳的燈照下閃閃發亮,扎得他瞳膜發疼,獪岳盯著這盤蛋糕和旁邊同樣分量不大卻菜肉齊全,美奶滋和番茄醬擠得妥貼又矜持的漢堡和盛在漂亮瓷杯裡的奶茶,覺得自己為了這份佳餚不惜直面性命安全好像也不是那麼地虧。啊不。可能拒絕邀約才真的是性命有虞吧。
「不好意思,方才好像嚇著你了。這間店我來過許多次,口味總算是可以的,你不用擔心,要是覺得不夠吃可以再叫,做為道歉,今天就讓我請你吧,獪岳。」

曾經的上弦之一撕開奶精球,把純白的奶精倒進幾乎是純黑色的咖啡裡,對他露出看似善解人意的微笑——獪岳有些幻視當年那道絕不可以漏接半滴的血。說起來他應該是第一次看見這個人原原本本的長相,但獪岳一點都不懷疑這個面色和平氣質恬淡的少年就是當年的黑死牟,沒有變。或者該說好像變了卻沒有變。
某種本性是相同且令人難以忘懷的。

「你現在過得還好嗎?」
「……也沒有什麼事吧…就是弟弟有點煩。」
「這樣啊。今天為什麼沒去學校?」
獪岳抽了一下,去叉草莓的叉子跟著一抖,差點沒把草莓戳到桌上。為什麼會知道?啊因為我在奇怪的時間點穿著便服亂晃吧。為什麼要翹課啊我,你在想什麼啊我。咬著牙關,獪岳回答:「只是在學校沒什麼事好做罷了。」
他粗暴地叉中了草莓,胡亂把果實塞進嘴裡。去學校弟弟也會抓著他囉嗦,不去的話回家之後弟弟還是會抓著他囉嗦,簡直無處可逃,煩透了。
「……你的弟弟多少也是擔心著你呢。」
今生名為繼國巖勝的人優雅地把麵包用刀子解體,再用叉子送進口中。「既然你們過了一世也還是兄弟,這或許也是什麼緣分吧……對他好一些吧。」
不只草莓,獪岳乾脆囫圇吞棗地把整個蛋糕都塞進了喉嚨裡。
「為什麼要說這種話?黑……巖勝先生應該沒有弟弟吧,您不明白,那個東西是真的很煩人啊,明明我要怎麼樣跟他半點關係都沒有,但他就是非得來管。託那傢伙的福,很多爺爺不需要知道也無所謂的事情都讓他知道了……」
然而巖勝的眼神驟然黯淡下來的眼神讓獪岳下意識住了嘴。

「……你說的沒錯。我的確是沒有弟弟。抱歉,獪岳。」


11.

灶門緣壹盯著眼前的場景,覺得簡直不敢置信,連心跳都在途絕的邊緣顫抖。
那個人,那個就他所知和所有人幾乎都沒有超越「見過面的同學」以上的交集的繼國巖勝,帶著他同樣從未看過的年輕孩子,來到了他一直很喜歡的店裡用餐。這完全是巧合,緣壹單純是察覺到近日巖勝再也不來看自己練劍了,心情始終高揚不起來,乾脆跟社長告了假,跑到自己鍾愛的蛋糕店裡來想吃些甜點自我安慰,但卻看見了更讓他受傷的場景。
巖勝一直以來都是面無表情的,雖然在學校裡擦身而過很多次,但緣壹還不曾得以見到他露出笑容的樣子,可是此時巖勝卻在陌生的男孩面前輕易地便展露出如花朵初綻露珠滴落般的美麗笑容,用安撫的神情慈愛地凝視那個男孩。為什麼。他以為他對誰都是平等的冷漠,眼前畫面卻毫不留情地打破了這個現實。

緣壹看見巖勝輕輕撫摸男孩的頭,然後在完全沒有注意到自己的情況下倘佯離去。
為什麼,憑什麼,明明總一副寂寞的、誰也不關注自己的樣子,為什麼卻對其他不相干的人如此溫柔。
緊緊盯著男孩離開店裡的背影,緣壹覺得自己胸中燒起了漩渦一般的火焰。


11.

「朱彌子…………」
「哎呀,怎麼啦。難道又是緣壹君的事情嗎,炭吉?」
炭吉趴在食堂的桌子上,平時都是他與從小到大的青梅竹馬女友朱彌子還有緣壹一起用餐,但緣壹已經消失好幾天了。即使炭吉敏銳地察覺不但有問題而且問題很大,但緣壹什麼也不肯說的前提下,他居然也想不到什麼辦法。
「緣壹啊……他想招一個人進劍道部,但是對方不答應,他就一直為了這個鬱鬱寡歡……」
朱彌子皺起眉,閃著星光的黑瞳裡滿是不贊同。
「招生不成功?緣壹君真的就為了這個不開心嗎?」
戳到重點了。炭吉深深嘆了口氣,他自然覺得緣壹並非因為這點小事心情低落,但緣壹確實是這樣散發怨氣的。為什麼他不肯來劍道部呢?是我的技術不夠高明所以吸引不了他嗎?一邊喃喃自語著奇怪的內容一邊把同社的社員都啪啪碰碰咚咚咚地砍飛在地上牆壁上天花板上的緣壹看起來是真的有點讓人膽寒。
「我也在想,是不是該替緣壹製造點什麼機會之類的……但是好難啊……」

說到底對方不僅學年成績第一,還沒有加入任何社團,據炭吉所知巖勝跟同班的同學雖然談不上感情不篤但也幾乎沒有私下的聯繫。這種人是最難搞的。即使是為了顯然有些交流障礙不敦親不睦鄰的弟弟想努力一把的炭吉,對著繼國巖勝也是有些束手無策。實際上那次緣壹拜託他想辦法纏住巖勝離開的腳步好讓自己有機會和他搭話邀請他加入劍道部時炭吉就覺得自己已經是使出這輩子所有的渾身解數了,而且還尷尬到掉淚。

「朱彌子~~——有什麼想法嗎?」
朱彌子摸著形狀漂亮的下顎,陷入了沉思。
「我微薄的印象中,保健室的胡蝶老師好像跟繼國君關係還可以,我聽她提起過他一兩次……怎麼樣,炭吉,你有什麼想法嗎?」
「胡蝶老師?」
炭吉突然原地彈了起來,如果沒有記錯,胡蝶忍對他們家禰豆子的特殊體質似乎一直十分感興趣,也很喜歡吃灶門麵包店的麵包,這樣算下來,或許、或許…………
「朱彌子!!不愧是你朱彌子,太謝謝你了!!!」
「哪裡哪裡。如果能幫上炭吉跟緣壹君的忙是最好的了。」
朱彌子燦爛的笑容閃過一絲曖昧的弧光。


12.

「繼國同學。」
收拾書包收拾到一半被突然出現在門口的胡蝶忍叫住時,巖勝其實是有些困惑的,女子清麗的面容看上去一塵不染,乾淨俐落的微笑。
「你還記得你之前總是身體不適的情況嗎?我對此有些想法,但我正好有點事,沒法立刻同你細說,能麻煩你六點之後到保健室等我嗎?我會在那裡跟你詳談。」
「啊、是……可以的。辛苦了。」
「那麼我們就六點保健室見囉?」

果然還是看上去清清澈澈的笑容,透明又真摯,巖勝把剩下的東西塞進書包,瞥了一眼手機螢幕顯示的時間:4:50,橫豎他現在天天想不到事情做,在保健室打發點時間也無妨。
「好的,沒問題,胡蝶老師。」


13.

所以為什麼在夕照投落的艷色黃昏照耀之下,打開空無一人的保健室的門的居然不是胡蝶忍而是灶門緣壹,繼國巖勝完全無法理解。
「巖勝……同學?」

逃跑的道路隨著緣壹把脆弱的門喀擦關上完全消逝了。其實本來還有窗戶,但在巖勝來得及反應過來之前,緣壹就三部併作兩步地大步流星跨到了他面前,一下子就把他禁箍在了床位旁邊。
「巖勝。你找我嗎?」
那個像月華流淌一樣熟稔的名字自然而然地就從舌尖吐露出來,其實緣壹也不是很相信巖勝會主動找他,但哥哥——炭吉是這麼跟自己說的,他決定先自我欺騙也好,萬一是真的呢?眼前近在咫尺的少年與他的眉目果然是如此相近,但是那如同垂柳一般的雙眉,蘊含殊色的瞳眸與圓潤的嘴唇,在在都與自己不同,生著別樣奇異的光采。
巖勝下意識地退了一步,然後穩穩撞上了床。別說笑了我怎麼可能找你,拜託你了離我遠一點。如同咒詛一般蜂擁而出的字句沒有一個得以成聲,他只是把腰貼緊了床側,脆弱的喉骨因為恐懼而高低起伏,緣壹的吐息是如此熾熱,一下下吹到他的鼻尖。

「……我沒有與你可以說的話。放開我。」
呼吸好困頓。他記得,巖勝全部都記得,每次緊緊抱著他冷薄的身子,傳遞熾熱溫度的弟弟的神情,那是多麼的寂寞以及空虛,按著他的指尖像烙鐵一樣灼燙,痛苦之中帶著欣慰,所以他才總是沒辦法拒絕。巖勝並不是沒有思考過弟弟為什麼會如此渴求自己試圖給予的那樣虛偽的溫柔,但最終他還是選擇視而不見,只是耽溺於被索要的滿足之中。不要再想了。住手。
緣壹在炭吉身旁露出溫暖的微笑,那個數次見過的畫面就像印在視網膜上一般無法忘卻,深深熾燒著他的靈魂。
我只不過是一個失格的哥哥,求求你放過我吧,繼國緣壹。你現在不是很好嗎?有你想要的家人,想要的微笑溫暖,想要的不會再拋棄你的幸福。

留我一個人抱殘守缺不可以嗎。


14.

拒絕的氣息在空中飄散開來,逼得緣壹幾乎呼吸停滯。
不過幾十分鐘前他才從哥哥那裡聽說巖勝在等他時,他就差點以為自己要死了,現在他更是感到巖勝的眼神彷彿能絞斷他的喉嚨。
眼前與自己相似的人蹙緊了籠著雲霧的眉,吐露的全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話語,就像緣壹第一次試著請他加入自己的社團時一樣。可是為什麼呢,即使是這樣纖細的支微末節的小地方,也讓他湧上難以言喻的親切。
同時也令他如此神傷。

「…………為什麼,巖勝總是很寂寞的樣子。」
「要怎麼做,才能讓你高興呢?」

朱紅的倒映著自己身影的瞳孔在那瞬間愣住了。但緣壹想要的不是這個,那天那個對男孩露出的如同垂下甘霖的神佛一般露出的微笑還占據著他的心神,他慢慢湊近那對泛著潤澤水光的唇,雖然還不太明白,但緣壹隱隱覺得有什麼是他現在必須做的事,不然這個人一定會永永遠遠從他眼前溜掉,躲到他再也找不到的所在。

巖勝的唇瓣就如同想像中一樣柔軟,微溫的熱度吻上去非常舒服,察覺到對方堵在自己胸口的手失去了力道,緣壹一下子壯了膽,肆意吸啄著那甜蜜如同化開的棉花糖一般的所在,巖勝的身體微微顫抖起來,「嗯……嗚、嗯嗯」,流連的聲音像滴落的露珠一般委曳在地,好舒服,緣壹想,單純的接吻原來也能是這麼令人心神迷亂的事,他從來都不知道。摟著巖勝腰際的手下意識地往更深處伸去,指尖觸到尾椎處的那個瞬間——

「————、!!」

巖勝用盡最後的力氣,狠狠推開了他。緣壹一下子沒站穩,整個人撞到了保健室的桌子,一桌子書都險些讓他砸到地上。
「、嚴——」
「緣壹……」
從那雙被自己吻得紅腫的唇瓣間落出的話語像暴風中的雨水一般狂亂地顫抖著。
「——只要看到你幸福的樣子,我就很幸福了。」
巖勝死命盯著空無一物的地板,紅透的雙頰跟腫脹的眼尾無一不昭示著情動。
「所以、所以——不要再、——」


15.

巖勝跑了出去,徒留緣壹愣愣地倒在保健室裡的辦公桌上。

只要你幸福,我就很幸福了。

多麼殘酷的人哪,緣壹無意識地摩娑著自己還帶著些許餘溫的唇角,呆滯地想著。
——被說了這種話,才真的是一輩子都逃不出去了吧,四面楚歌八方路塞。


窗外,第一滴破曉的春雨終於在太陽金芒的照射之下,落到了乾渴的大地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