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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繼國兄弟】血月葬花

——啼鳥還知如許恨,料不啼、清淚長啼血。

兄弟設定未闡明前作品。

· 已完結

  他們說,那名紫衣的劍士在村外無人所至的寺廟荒地徘徊已有數月之久了。
  那個東西恐怕並非人類,村裡的大人們還這樣說。在那片因長年的戰爭而荒蕪的地裡,除了前人埋骨和一大片又一大片葳蕤蒼涼的白蘆葦之外,什麼都沒有,連鳥獸亦從來不見。人類是不可能在那種地方獨自存活數個月的。事出反常必有妖。而且,劍士的身影總是那麼虛無渺幻,只在夜半時分款款出現,行不沾地,瞻之在前,忽焉在後。只要是他出現的夜裡,天上明月必然鮮紅如血,兇色畢現。
  誰也沒有看過他的面容。


  昌彥看到倚著遠方大樹安睡的紫衣青年時,幾乎感覺心跳跟呼吸都一齊停止了。
  他和弟弟信彥本是同村裡的一群孩子約了出來玩捉迷藏,兩個人一心念著要躲到沒人能找著的地方,不知不覺就離村子越來越遠,最後終於讓荒地的蘆葦迷了眼,再也找不到回村的路在哪了。無奈之下,他只好拉緊了弟弟的手,向著唯一比較能當做目標的大樹前進。
  那個人,靜靜地躺在那裡。
  那一定就是大人們所說的紫衣劍客,不知為何昌彥如此深信,儘管他看不清男人身旁有沒有擺著刀。萬一他真的不是人呢?是妖怪?他跟弟弟會在這裡被妖怪吃掉嗎?豆大的汗珠從昌彥頸側滑落。不,不可以,他一定要保護好弟弟,絕對不能讓弟弟被吃掉。
  「哥哥……前面有人。」
  一直站在他身後的信彥小小聲地開口了。
  「噓!不要過去……不要說話……我們、我們悄悄地……」

  一陣風聲掠過昌彥的耳邊。
  壓迫感與陰影同時逼臨他的上方。來不及了。

  「幼子……為何在此處……晃蕩……」

  低沉沙啞卻又意外顯得年輕的聲音在他耳旁迴響。昌彥慢慢地,帶著絕望,戒慎恐懼地抬起了頭。
  他大概只能搆到對方的腰。束著黑色高馬尾的青年低頭凝望著他,意外清麗娟秀的臉上平穩無波,兩只眼睛猶如靜止的冰湖,絲毫不動,而他的腰邊果然掛著一把長長的刀,似乎是年代久遠了,看上去鏽跡斑駁。
  人類……是人類、嗎?
  他握緊了弟弟的手。
  「我、我們……我們迷路了!找不到、找不到回家的路……」
  昌彥努力想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堅定,但完全隱藏不住動搖及恐懼。
  青年望著他們,臉上表情仍舊不變,看起來似乎對昌彥說的話一點也不關心,但接著他卻伸出了手。
  「……我帶你們……回去吧。」

  接下來的事情發生得太過迅速,昌彥其實並不是搞得很清楚。他只感覺視線一晃,自己就被夾到了青年手裡,眼前映出的東西瘋狂地移動,好像不過幾個瞬步之間,那個人就把他跟弟弟攜到了村口。
  「不要……再過來……我在的地方。」

  青年如一道殘影消逝之前,留下的只有這句話。


  「可是哥哥,真的不用向武士大人道謝嗎?如果不是武士大人,我們說不定會死在那裡……而且他好像一直在那裡都沒有吃東西,應該很餓吧,我們帶吃的過去給他好不好?」
  信彥眨巴著純潔無邪的大眼睛,朝著他說出這段話時,昌彥覺得整個頭都痛了起來。
  「你別鬧了!武士大人自己都說了,讓我們不要過去!而且萬一又迷路——」
  「那武士大人一定會再送我們回來的。」
  這小子哪裡來的自信。昌彥的頭痛得更劇烈了。
  「好不好嘛……今天娘不是做了好多油豆腐嗎?我們帶去給他吃吧,走吧,哥哥。」
  ……弟弟該不會是把人家當成狐妖了吧。如果這種想法被發現,說不定真的會被那把刀給斬成兩半也說不定。

  就結果而言,無法拒絕弟弟的昌彥還是帶著用麻布包得紮紮實實的油豆腐,於夕陽西下之後和弟弟再度踏上了那片長滿了蘆葦的荒地。一邊小心的記憶著路線一邊朝著大樹前進,果然沒多久,又看到了臥在樹下的青年。對方似乎早就醒了,但直到他們湊到他跟前,才緩緩睜開了眼。在青年開口之前,昌彥搶先把麻布包遞了上去,用力大喊。
  「這是謝禮!!!」
  如此巨大的音量在荒地之間顯然是太過刺耳了些。連青年望著他們的眼神都顯得有些茫然。
  「我……不需要……」
  「娘親做的油豆腐特別好吃哦,武士大人,請一定要嚐一嚐!」
  青年困惑地看了看昌彥,又看了看信彥。
  最終還是接過了那包油豆腐。

  青年吃東西的姿態特別優雅,明明沒有餐具,他還是慢條斯理地將油豆腐撕成小塊,矜持地送入口中,宛如名門貴族一般的舉動,昌彥想他可能真的是武士吧。
  「武士大人叫什麼名字呢?可以告訴我們嗎?」
  面對弟弟的問題,青年並沒有馬上回應,而是慢條斯理地嚼著嘴裡的東西,再咽下去,好半晌才輕聲回答。
  「緣壹……我的名字是緣壹。」
  「原來是緣壹大人啊!」昌彥看著信彥不知為何跟名為緣壹的青年一副相談甚歡的樣子,心裡有些鬱悶。「那緣壹大人,為什麼一直待在這裡?村裡的大人都說你一定是妖怪呢!」
  「信彥!」
  這也未免太過失禮了,弄不好他感覺甚至能釀成性命之憂。
  但青年——緣壹還是一如既往,一臉什麼都不在乎的樣子,只是隨意地指了指大樹旁的一塊地方。
  「我在……等待它……長成。」

  抱著好奇,昌彥悄悄往那裡看了過去。
  那是一枝獨株的彼岸花,尚未完全綻放的花苞就像細小的血珠一樣,在月光下折映著妖魅的光芒。
  「好漂亮……」
  昌彥忍不住喃喃自語。
  緣壹看著他,點了點頭。
  「等它……開放……我就會……離開這裡。」


  從那時起,每天昌彥跟信彥都會帶著不同的菜色或點心去找獨自在大樹下沉思的緣壹,就像說好了的一樣。雖然緣壹鄭重的說明過他並不需要這些食物,但信彥樂意帶,而且緣壹最後還是會吃掉,昌彥也無可奈何。偶爾緣壹吃光信彥帶來的食物之後,也會給他們講講故事,都是一些他們從未聽聞的,關於人類與惡鬼戰鬥的悽慘故事。
  彼岸花的花苞一天天地逐漸抽開,每一天都彷彿比前一日更添艷色,昌彥感覺那鮮麗的紅過份奪人心魂,難以逼視,但緣壹盯著花發愣的時間,卻是越來越長。
  他隱隱有種不祥的預感。

  他看著那朵盛開的彼岸花,端莊如同虔誠的佛像,邪媚如同勾人的惡魔。

  這日緣壹吃完了糰子,卻突然停下了動作。
  「我……餓了。」
  信彥一下子來了勁:「緣壹大人要吃什麼嗎!如果可以的話,我現在就回——」
  緣壹用搖頭截斷了他的話。他沉默地盯著某個地方,好看的五官差不多凍結成了冰。
  「我們來……玩個遊戲吧……嗯,就玩鬼抓人……好了……」
  這麼多天以來,昌彥從來不曾在緣壹口中聽到來玩遊戲這句話,頂多是捱不過信彥撒嬌陪他玩些捉迷藏之類的遊戲,而且緣壹找到他們的速度快得嚇人,根本不好玩。不祥的預感越來越強烈了。
  「我……數到十……還沒有藏起來的人,就會被我……被鬼……吃掉……」
  「信彥,快跑!!!!!!」
  幾乎緣壹話音落下的同時,極度的恐懼讓昌彥雖然釘在了原地,卻把腦中所想的事情原封不動地吼了出來。信彥什麼不對都沒有發覺,他露出了天真活潑的笑容,一個翻身迅速地在蘆葦叢消失了。
  只剩下昌彥與緣壹四目相視。
  緣壹冰冷的目光直直地盯著他,輕易就能捅穿他的內心深處。
  「你……想要保護弟弟……嗎?」
  「當然!!」
  昌彥幾乎是用盡全身力氣地大吼,他動不了,光是緣壹散發出的氣壓就足以讓他動彈不得。
  「即使……那個孩子……將來可能會比你強大……再也不需要你的保護……你也如此決定嗎?」
  「那還用……問嗎!當然!!!」
  「…………」
  緣壹陷入了沉默。
  然後昌彥眼睜睜看著面前原本清秀的青年,臉上肌膚逐漸裂開變形,微張的唇舌間尖利的犬牙開始探出。
  「那麼就……逃吧。一…………」
  六隻眼睛。
  眼前的青年,緣壹,臉上活活生出了六隻眼睛。燦金的瞳仁,血紅的眼白。

  「———啊啊啊啊啊啊……!!!!!!」
  他發出了悲慘的淒厲尖叫,落荒而逃。

  「……十。」
  黑死牟輕輕地數完了數字。
  面前已經一個人類都不在了。

  他是真的餓了,但食物已經逃光的現在,也沒什麼別的辦法。側下身,他一抬手,毫不費力地就扯下了那朵剛剛開至最飽滿處,紅似滴血的彼岸花,連莖帶根。
  ——據說,開在屍體上的花,會比任何事物都更加鮮美艷麗……。
  他將那花瓣送到了口中,矜持地。

  或許是吸飽了誰人之血的花嘗起來是無與倫比的甘美,宛若蜂蜜般綿延,又像針扎一般刺痛著他的喉舌。他一口接著一口,連著帶毒性的莖根都一併吞飲下去。
  ……不,對他來說,真正帶毒的,恐怕是那個人的血才對。


  「………………緣壹。」
  今宵的血月多麼美麗。


——誰共我,醉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