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繼國巖勝的記憶裡,他應該是從來沒有把自己對弟弟哪怕一絲一毫的嫉妒顯在面上過的,事實上弟弟也從未意識到過。不,正確地說,繼國緣壹的腦子裡恐怕除了劍跟拿劍把鬼砍成碎片再斬成灰燼之外,壓根沒有剩餘空間放其他的事情。所以繼國巖勝只能負責把自己這份無關緊要也沒有意義,卻又足夠在如同永劫般持續的每一秒內輕鬆熔盡他每一滴骨髓的恨意安安靜靜地深埋在五臟六腑之中。
這倒也不需要刻意隱藏,本來他就沒什麼表情。唯獨這點巖勝是和弟弟不遑多讓的,不同之處僅僅在於,他屬於慣性操作的壓抑面部肌肉,而弟弟……
對不曾關心在乎的事物,沒有反應才是最普通的吧。巖勝想。
沒錯,緣壹從未在乎過他這個哥哥,這顯而易見的事實巖勝打出生沒幾歲的時候就明白了,也因為緣壹試圖掩飾這點的方式太過拙劣得讓人發笑。他會時不時地稱讚巖勝用劍技巧高明──好像他不曾花了幾個禮拜便壓過巖勝大半年的苦心似的;或者拿巖勝愛吃的東西來給他──然後自己說那些都是他不喜歡吃剩下的;甚至還會說巖勝的臉生得好看──拜託,他們好歹也是雙生子,說這話跟拐著彎自誇有什麼區別?而且以上所有事件都是在繼國緣壹臉上毫無表情的狀態之下突然開始又突然結束的。
當然,巖勝同樣不曾把這些無聊的反駁一一說出口,他選擇了配合弟弟,適宜地捏造出一副他們真的兄友弟恭,親愛和樂的樣子,弄得他自己有時候都有點腹中生酸地反胃。
事實全然不是如此。每天都看著緣壹的他,又怎麼能不明白呢?
有次他終於忍不住了,沒頭沒腦地就問了弟弟一句,你最在乎的究竟是什麼?
那日他們二人一同出任務去斬鬼,鬧了一晚上方回來,早已過了三更,滿屋子人都睡下了,黑燈瞎火,他想緣壹也沒必要再偽裝什麼了。原本走在前面的弟弟轉過頭來,睜著眼睛望著他,看上去居然還有那麼點驚訝跟困惑的味道。
「…………斬盡世界上所有的鬼吧,我想。」
良久之後弟弟給出的答案,完全在繼國巖勝的預料之中,而且準確到了令人厭憎的地步。他突然奇怪起來自己為什麼要問一個早就知道答案的問題,除了這個還能是什麼?
繼國緣壹還有可能在乎些什麼別的東西?
這個什麼都比他優秀,什麼都擁有的男人。
目光眺望之處也只能是比他更加遙遠龐大的所在。
巖勝沒有接話,只是攥緊了手中逐漸發燙的刀柄。
他想他果然是恨著弟弟的。連他如此義正詞嚴的目標,都顯得那麼可恨。
鬼舞辻無慘突發奇想跑去招募使用月之呼吸的那位劍士時,其實並沒有想過事情真的有可能如此順水推舟。僅管開始並不那麼理想,但接著發展便急轉直下,饒是他都覺得有點措手不及。他花了個把時辰在已經臥病在床的男子耳旁絮絮叨叨了千百種做鬼的好處做人的壞處,還順便恰如其分地提醒了一下就他自己所知的,男子跟他親弟弟做為人類窮盡一生都不可能彌補的巨大差距。兩耳掛著花牌的劍士砍鬼是何等恐怖,無慘都不需要多做回想。
但劍士只是躺在床上,墨般漆黑的長髮散在枕頭和被褥間,動都沒動一下,既不像要回答他,也不像準備起來拿刀砍他,更不像死了。
正當無慘考慮是該殺人滅口或是直接無視本人意願強行鬼化時,男人開口了。他說話的節奏緩慢地帶著微妙的停頓,不知是天生如此還是重病使然。
「……你能……改變我的相貌嗎?」
「你認為我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到嗎,無能的人類?」
男人壓根無視他的挑釁。「哼……那麼就……趕緊開始吧。」
突如其來的允諾讓無慘一時有些高興,不論如何對方都是那個花牌劍士的哥哥,實力如何他同樣親眼見過,他一高興,就隨口多問了一句後來讓他有那麼點後悔的問題。
「你為什麼要變?」
男人從他擅自進屋到現在都完全沒有更動過的表情突然罕見地變了。他微微瞇起了眼,嘴角的肌肉扭出了一個奇特的弧度。
好像是在笑。
「有個人說過……我的臉好看,我不喜歡,所以……這張臉……我不要了。」
那是他還擁有人類的面容時,最後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