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壹、」
天才剛剛破曉,月牙都還未曾徹底沉落下去,而出任務回來不曾用晚膳便睡下,導致一大清早就餓醒的繼國緣壹在廊下愣住了。
有人喚他。
更正確一點地說,是繼國巖勝——是兄長在呼喚他。
他聽見,兄長用前所未有的甘甜聲音呼喚了他的名字,倏忽即逝的短促音節像是軟蜜緩緩流下一般,在他的心頭糾結堆疊纏纏繞繞,最終化開成為顫慄般的心悸。
那決非會是朝他流露的音色。
大概數周之前,兄長從刀鍛冶村帶回了能工巧匠費盡心血做出來的機關人形,關於人形的事,緣壹自然也知之甚詳,受刀匠們所託,最終達成協議要製作這個人形的便是他自己。名義上說是供隊士練習的器械,裡面多少也帶著點刀匠欲試己才的意氣揚揚,當然,這點緣壹倒是就不得而知了。看見那具被喚為緣壹零式的人形時,他更多的心情還是驚奇。
「十分精緻呢。」
六臂的機關人形靜靜地跪坐在庭院裏的夕照之下,身上與自己同樣色彩的羽織纖塵不染,如果不是唇角的隙縫和關節間的接合骨架,猛可一看,還真像是他自己身在那裡似的,就連一頭烏色的髮都給梳得柔柔亮亮,尾端染著艷麗的朱紅。
「……啊啊,」兄長點了點頭,投向零式的目光溫溫潤潤的,像一鏡平湖。緣壹看著他,不覺也有些發愣。「那些刀匠們確實花了極大的努力。不過總在村子裡閉門造車也不是事,我應了他們,將零式帶下來實際與隊員切磋,好記錄哪裡還需要改善。」
「如果損壞了要怎麼辦?」
「……總不至那般脆弱,這可是以你的劍術為本製造的啊,緣壹。就算損壞了,也只代表需要加強罷了。」
雖說如此,不意間,巖勝把手撫上了零式的頭頂,像寬宥年幼的孩子一般輕輕地順了起來。
「的確,要給弄壞了,還真有點心疼。」
「……這樣啊。」
人形乾淨如同沉黑檀木一樣的眼珠和象牙白的冷塑軀體果然還是好端端地跪在那裡,心安理得地接受著兄長的慰撫,好像它就是為了這件事被製造出來的一樣。
緣壹左手搭著刀,拇指無意識般地在腰間光滑的刀鍔上來回逡巡了好一會,最終還是收了回去。
那天起,他的兄長就完全沉浸在了調整以及修繕零式的事務中。
任何隊士都會同意,這十分反常。從巖勝進入鬼殺隊伊始,他大概就是全隊最熱衷於訓練和切磋的人,所有柱怕不是都被他請求切磋過了個十幾二十遍,巖勝的劍技裡有著難以言表的迫切及渴望,握刀時的眼神彷彿輕輕易易都能洞穿一個人的內心深處,從而伏貼乖順地從柔軟的心臟內部最恐於為他人所窺的地方開始毫不留情地擊潰。和月柱切磋無異於自掘墳墓還順道給自己恭恭敬敬地插上香。不知不覺中這話也就此傳開了。
所以誰也沒有阻止繼國巖勝把泰半心血耗費在零式身上的事。零式究竟不如緣壹得多,只要是稍有些悟性和實力的隊員,在看熟零式的出招規則後擊敗人形自然不在話下。說到底人形只是人形,霞柱感嘆道,要與真正的人媲美,果然還是差了些什麼東西。
緣壹只能盯著院子裡抽得鬱鬱蔥蔥的狗尾草,在心裡悶悶地想,可兄長花在那個機關的時間上,也未免太多了。
然而,此事無可奈何。
雲翳深厚而月華流溢,那天是山茶正盛放的時節,滿院裡綻得艷紅璀璨,滴滴點點,而山茶凋時必然是整朵花連花萼一併墮下,顯得墜在泥濘上的枯紅殘瓣越發惹人疼惜了。不,不只是這樣,那個剎那果然還是絢麗得無處可掩,兄長手執日輪刀,纖細薄透的弦月刀氣隨著他每次冷冽的揮刀迸發出來,灑了一地靡蕩的色彩,他留情了,緣壹一眼就能看出那並非全力,而是照看著對手實力由此不得不吞引縮退的刀法,但儘管如此,六道鋒芒轉瞬間襲擊出的刃痕還是割裂了氣體,那就是零式的最高強度嗎?他茫然地想,與此同時兄長早彎下了腰避過了那瞬的殺意,手腕斜翻,驅得一種華色旖旎風采乍現的可怖劍技,登時便把零式的背擊打得委鈿在地。
但零式一點也沒有損壞,即使是被兄長凌厲的刀峰照拂,那好像崔巍不倒的身軀確實伏在了地上,可只要巖勝一扶起,細細碎碎地鎖上發條,便又恢復如初。這簡直就像是暗夜裡不盡的劍舞和幽會一般,烏黑如羽的長髮在空中散蕩,只要兄長沒有結束的意思,這逢瀨就能持續到永遠。零式的刀術來自他、面容來自他、性格也該來自於他——為什麼兄長比起和自己白刃交接更寧願同那無心無情的機關人形擊打劍鋒?繼國緣壹無法理解。或許理解不了對他更為良善。畢竟真實總是可怕得令人無從接受。
不可原諒。這不可能被原諒。
「緣壹」
啊啊、又來了。那彷彿引誘著他墮落於無間地獄的甘美嗓音。難以言喻的惡意在他心膽邊生起,緣壹悄悄揭開了一點點紙門的縫隙。那是兄長的房間、巖勝從沒有允許他進入過的所在。他會看到什麼?他期望看到什麼?赫灼燃燒的眼神悄悄地探入了那個未知的所在。
「……啊、嗯…不行…緣壹、那裏……啊啊、咕嗚」
六臂的人形緊緊箍著他的兄長,和服散落,扣著腰間的手留下了青紫的痕跡,欲蓋彌彰。
口中的指腹按著他的喉根,差點就要連話都說不出來了,胸前的嫣紅被毫不留情地按壓玩弄了一個多月,實際上沒碰到之前就已經紅腫挺硬了,而兄長現在最為張揚的無疑是那不曾縛過下帶的性器,毫無遮掩地挺立在他眼前,前端流下的液體隨著案上明滅的燭火泛著蜜一樣色澤的光。「緣壹……好舒服……」他蹣跚著走向前去,斷續的淫語在他耳邊驅馳,那雙從來冰冷的雙手伸過來,抱緊了自己的頸後。一切都是合意的。既然兄長能對著與自己一模一樣的人形發情,那對繼國緣壹想必也沒有問題。他親吻兄長,唇舌相交,拖出蕩漾的水色,這還不夠,他還想把自己埋進兄長的體內,直到繼國巖勝的心裡除了他誰也不剩,直到他除了自己誰也感知不了。
啊啊,那該是多麼甜美的幻夢,他無法不去思想。
……只是夢醒之後,兄長疼愛的,仍舊是——
緣壹零式今天也仍舊乖巧地跪坐在兄長的房裡。
黑曜石那般閃爍卻冰冷的眼珠無神地望著他。
為什麼呢,堅木雕成的永遠也不該有一點微動的唇畔。
像是對著他笑了。